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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113)

  我点头微笑道:“我自然是讲道理的。铜豆儿,你想同我讲什么道理?”

  铜豆儿转了转眼睛,道:“夫人,您说,通敌叛国,该不该杀?”

  我道:“自然该杀。”话到一半便垂下泪来,道:“白简夷那厮如今还围了我公公在汾河边上呢,我只恨不能生啖其ròu。”

  我提及沈老将军,将楼外众人勾得眼泪哗啦啦的,戾气渐消。里头有个中年妇人上前,柔声宽慰我道:“夫人,您放心,沈老将军英明神武,定会将白简夷那破烂玩意儿斩于马下。”

  我含了泪道:“承您吉言。”

  铜豆儿见qíng势不对,慌忙道:“夫人,既然您那样痛恨通敌叛国的人,为何还要包庇侯崇秀那厮?他那出《剪chūn韭》——”

  我打断他,厉声道:“崇秀怎么通敌叛国了?”

  “剪、剪chūn韭——”

  我再打断他,面无表qíng地道:“崇秀不过是写些诗文,哪里称得上是‘通敌叛国’了?你说《剪chūn韭》,那出戏我也不是没看过,风流才气俏佳人的老套路,上不得台盘,说它‘通敌叛国’,未免太瞧得起它了。”

  铜豆儿嘶哑道:“你明明晓得!”又转向楼外黑鸦鸦众人,道:“大家心里都清楚,那是一出什么戏,是不是?单单诋毁圣上这一点,就够他喝一壶!”

  我冷笑道:“那你是咬定了他通敌叛国、诋毁圣上咯?”说罢撕了一页稿纸,朗朗地念出来,正是一首古乐府诗,赋的是倩妃当年与白简夷的浓qíng蜜意与入宫后的愁绪满怀,念罢,嫣然一笑道:“这诗署了名的,是长安李桃之所作。”话毕将这页纸轻飘飘地抛进人群里。

  紧接着又念了几首署名的诗,要么在歌颂白简夷的赫赫战功,要么就是在敷衍他和倩妃的陈年旧事。我念完便掷出去,稿纸雪片般地飘,竟无一人敢伸手去接,念了小半本,合了诗册,呵欠道:“这些人都通敌叛国,你们抓他们不抓?”

  楼外无一人应声。

  我见好就收,柔声道:“大家都受了白简夷那厮的骗,何苦在长安城里为难自己人呢?”

  ☆、【章七 举烽】11

  眠香占玉楼外聚众人群对着那些雪片般的诗稿哑口无言,又被我这么一问,面上都讪讪的。那铜豆儿眼见得形势不妙,见风使舵转了话头,微笑道:“夫人说的是,千错万错,都是那群乱臣贼子的错,我们大唐人理应同心协力,共御外敌才是。”

  我颔首道:“正是了。”又斜起眼睛瞟他一眼,笑道:“你倒乖觉。”

  铜豆儿点头哈腰,转过身驱散了人群,再向我深深一揖,道:“夫人,小的便告退了。”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犹豫片刻,终于道:“沈老将军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我望他一望,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和气道:“承你吉言了。”

  打发了楼外众人,我遂敛了衣襟进楼去。小姐妹们莺环翠绕地迎上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我好容易才抢了个间隙道:“外头那些人已经走了,侯崇秀没必要藏着了,你们叫他出来罢。”

  侯崇秀自眠香占玉楼地下室里步出,只形容有些憔悴,jīng神倒不算委顿。他对我千恩万谢,赌咒发誓要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我。

  我笑道:“你来世还做了人可怎么报答我?”

  他怔一怔,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点血色,笑道:“小的跟阎王爷说,欠一位贵人的恩qíng没还,不能投胎成人,一定要做牛马去报恩。”

  我道:“阎王爷该骂你不识抬举了,人家想做人还做不成呢!”

  侯崇秀嘻嘻道:“小的一心想着报恩,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我听他说话有趣,便同他随意调笑了两句。又卷起帘子望望窗外,天色已黑得通透了,平康巷灯火通明,好不热闹。我惦记着枕壶,便同楼里的人道了别,准备去城墙上。

  不想我才绕过几条街,便忽忽然落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我没带伞,láng狈不堪地冒雪回了眠香占玉楼取伞。小丫鬟给我取了毛竹纸撑子来,楼里红袖姐姐却大惊小怪地说:“阿昙,你衣裳都湿透了,怎么还要出去?”

  我道:“自然要去的,枕壶也没有伞呢。”

  红袖抿唇笑道:“公子又不是傻的,他不会找个地方避一避吗?”

  我叹气道:“最近什么事你也晓得。他人有些稀里糊涂的,我不放心。”

  红袖却扯了我的衣袖不让走,固执道:“即便要去寻公子,你也得把衣裳烤gān了再出门。湿漉漉的穿一晚上,到明早又要发病了。你痛起来,公子不也难受么?”

  我被她最末一句说服了,便挪到炉火边,脱了外衣,披了身大氅。红袖给我托上一杯热茶来,小丫鬟搭起竹架,在火上烘我的衣裳。我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茶,又卷起帘子,任冷风chuī我的面颊。天气这样冷了,还下了大雪,枕壶应该也不会在城墙上头傻站着。

  望着天穹上生冷的一轮月亮,我心下仍是不安,便转过脸急问:“师姐屋子里没我的衣裳么?你们快给我寻一件来。”

  红袖道:“你可真是糊涂了。当初成亲的时候,不是都取了去吗?”

  依稀是记得有这么回事,我愈发烦躁,搁下茶盏,坐到炉火边,托腮盯着那小丫鬟。小丫鬟被我盯得小心翼翼的,红袖将我拉到一边,笑骂道:“你别急。你越急,她越慢。”

  烘了一炷香、功夫,那外衣总算是烤gān了。我手忙脚乱地穿了,抓起纸撑子便要往外冲。红袖道:“欸!欸!”我顿住问:“怎么了?”她取了素色碎花腰带替我系上,我无奈地顺着她的手绕了一圈,嘴里还嘟囔着道:“系什么腰带?冬天、衣裳这么厚,哪里有腰?”

  红袖道:“你是大小姐,‘穿戴得法,行止有度’的道理懂不懂?”

  我撑起纸伞蹦出眠香占玉楼,在雪月下笑嘻嘻向她道:“什么大小姐?我不懂。”话毕提起裙子,踩着厚厚的积雪,朝景耀门狂奔而去。大约我此刻举止算不得‘大小姐’,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苍茫的雪色反照着铁锈般的冷月,洒在城墙上一片清冷的蓝光。

  守城的将士又换了一拨,石铸一样笔挺地站在墙边。我迎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枕壶呢?”

  他道:“公子在城墙上。”

  趁着月色,我看清了这位士兵的脸。非常年轻的一张脸,大约和我一样的年纪。而此刻他苍白稚嫩的脸上蛛网般都是泪水,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出白色的寒气。

  我心里意识到了什么,但不能相信,收起纸伞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城墙,便见枕壶手扶着雉堞,遥遥地向北方望。遥远的北方天上闪烁着朦胧的星星,地上黑漆漆一片,冬日覆雪的林莽,夜枭盘旋着,振翅长鸣。

  他肩膀上积了厚厚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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