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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26)

  我此刻已经听不清她说的话了,只觉脑子快被敲碎了,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煎熬;阿娘向我伸出手,我却跨过时空回忆起她在生罚山脚下扇我的那一耳光,我只有四岁,被台阶绊了一跤,哇哇大哭,阿娘冷冷地说:“阿昙,自己走。”

  是你要我自己走的。你先不要我。

  眠香占玉楼距丞相府很有一段距离,我喃喃地念叨着师姐,仅存的理智又折磨我,告诉我她不能这么快就赶来。我很想她抱抱我,就像四岁时一样;我已经筋疲力竭了,她撑一柄白绸伞,银梳盘着端庄的发髻,罕见地穿了素色的衣裳,披了身雪一般,雪上红丝线绣的腊梅花像蓬蓬的火;她搁下伞,轻柔地将我搂进怀里,抚摸我湿漉的头发,我被那蓬火热辣辣地烫进心里。

  师姐说:“优华,好名字啊。”师兄在竹屋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师姐说:“你们俩从此便是我生罚山门徒了。我生罚以天地为师,居庙堂不惧权贵,处江湖不畏糙莽。好生修行,莫辜负我们这场缘分。”

  虽然我往后并未好生修行,但我觉得没有辜负这场缘分。

  我很想她来抱抱我。

  “——又病了?”我听到枕壶的声音。

  “可不是,病来如山倒,那模样瞧着,恕奴婢僭越,奴婢都觉得可怜。”绫织低声道。“又不肯夫人靠近,怕是还记恨着呐。”

  我房门被推开,枕壶猫着步子走近我。我疼得呜呜咽咽哭,厚厚地棉被裹成我安心的小窝,推拒着一切伤害与疼痛。枕壶上手把我脸从被子里剥出来,当即便变了脸色,轻轻地唤我:“阿昙……”

  我往他怀里拱,他小心翼翼地搂住我,一手慢慢梳理我的长发,只道:“此次比以前,疼得厉害些吗?”

  “差不多。”我说。每一回都是如此,疼得我尚存一丝神智,每分每秒都如溺水的人一样挣扎。

  他轻轻在我chuáng侧躺下,将我搂进怀里,再替我理了理被子,问:“你想闭目养神,还是要我陪你说话?”

  我说:“我想等师姐来。”

  枕壶道:“那我陪你说话。”

  要说话,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我脑子里杂杂拉拉全是最近的烦心事,无忧无虑长到这么大,才晓得原来烦心事一桩桩一件件是接连不断的。老天爷不会说,诶,瞧着你优华近日闲极无聊,扔你一件烦心事,让你解解闷儿;老天爷只会自己闲极无聊,拿了天底下所有人的命簿翻看,忽地瞧见我,便说,这优华近些年的日子比我过得还快活呢,不行不行,然后用成堆儿的烦心事砸我。

  “我跟优姝吵架了。”我软绵绵看向枕壶。

  他可能甚少见到我如此的乖巧模样,忍不住笑了,亲亲我的唇角,问:“缘何?”

  “我还打了她。”我垂下眉毛,将回家后与优姝的jiāo锋一是一二是二说了一遍。如此缕一遍,发现全是些jī毛蒜皮,那小丫头嘴巴狠,我脾气大,一来二去闹了个不可开jiāo。

  枕壶含笑听了,只说:“我晓得了。”

  我忙问:“晓得什么了?”

  枕壶点了点我的脸颊,说:“两个不知疾苦的小姑娘,互相觉得对方命好,自己吃了大亏。”

  我愤愤不平道:“她竟然觉得自己吃了亏?真是天大的笑话!阿爹阿娘将我送去生罚山拜师的时候可不晓得师兄师姐是这样的秉xing。那时候师兄剑挑了河间三圣,凶名在外;师姐更不用说,一座眠香占玉楼毁了她多少声誉?世人只当她是yín、娃、dàng、妇。我在生罚山修行,她在家受尽宠溺,她竟还吃了亏,有这等理?”

  枕壶忍着笑道:“可是后来,师兄师姐那样疼爱你,你有生罚山作靠山,哪个地方横行不得?兼之你父母亲于你心中有愧,你每每回府,自然对你千依百顺;二小姐瞧在眼里,心里吃味不也是应当的吗?”

  我身上疼,心也累。优姝竟是这样想的吗?瞧不到我四岁上生罚的如履薄冰,瞧不到我被父母抛弃的自怨自艾。外露的全是光鲜亮丽,她也就只看得到这一层,还是我妹妹呢!

  枕壶手掌搁在我的腰上,热气从他掌心浸入我的四肢骸骨里;被这样一暖,我受寒落下的旧病也缓了缓。他问我:“你准备如何与二小姐和解?”我哈欠道:“我才不要与她和解。”枕壶摸了摸我的头发,在我耳垂边笑问:“当真?”我被他呼吸震得颤了颤,懒洋洋道:“阿娘晚上将那支簪子送与我了,我再转送给她便是。”

  我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咋了咋嘴,喃喃说:“我想要师姐。”

  枕壶肩膀一颤,小心地挪了挪,调笑道:“这么贪心?有我了,还想要师姐?”

  我嗅到一丝腥味,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没心思理会他的玩笑话,缓缓地枕了枕头,与他面对面躺着,淡淡问:“枕壶,你受伤了?”

  “没有。”枕壶翻身而起,“我去外头看看师姐来否。”

  “枕壶,你不要骗我。”我说。

  枕壶迟疑半晌,道:“一点小伤。”

  我自己身上钻心剜骨的疼痛全顾不得了,只伤心道:“怎么回事?这长安城里谁能伤你?”他不想叫我晓得,来之前自然妥帖处理过了;处理过后,被我一碰肩膀又伤口裂开,显见是伤得不轻。

  “我不骗你,你别问我。”他道。

  “是不是我没念书,师兄罚你了?”我哭了。

  枕壶啼笑皆非,只道:“别瞎想。”

  是了,师兄那人,最是雷声大雨点小、刀子嘴豆腐心,他下不了这样的狠手。

  “是沈将军,对不对?”我问。

  他没回答。那便是了。枕壶那爹我不甚喜欢,是个老顽固;要我说,枕壶那美貌娘亲多半是被他给bī死的。他把枕壶打成这样,可真是舍得!

  “你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枕壶敲了敲我脑袋,说:“疼糊涂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羞不羞?”

  我骨头疼得汗淋淋的,老早便失却了耐心;枕壶这伤,伤在他身上,一半也疼在我心上,搅得我心烦意乱,吼道:“让你脱你便脱,哪里这样多的话?”

  ☆、【章三 京华】09

  一番斗争下来,是我赢了;不顾自己疼得痉挛,狠狠心剥开了枕壶的衣裳,只见他背上赫然是血淋淋的鞭痕,蛛网般密布。鞭痕新鲜得很,涂了些黏糊糊的糙药,散发着一股怪味儿。我一声不吭,默默替他穿好衣服。枕壶自己理了理衣襟,笑问:“怎么不哭?都不像是阿昙了。”

  我犟头犟脑地问:“你告诉我,沈将军因什么抽你鞭子?”

  这一轮却是枕壶赢了。我耍尽了七十二般手腕仍旧撬不开他的嘴;他只是笑笑,不当回事。我心力jiāo瘁,裹了被子翻过身去,说:“你走罢。”

  枕壶摸了摸我的头发,“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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