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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28)

  白衣男子一手捧花,一手执剑,十招挑飞了师姐的剑。

  师姐:“……”

  男子面无表qíng地拱了拱手,收剑入鞘,又捧了那盆灰土土的花,在huáng尘漫天的大路上拖拖拉拉地走。师姐鲜少遇上这样有意思的事,全然忘记自己被撂了面子,拎着剑兴冲冲地跟在白衣男子身后走。

  这一走又是五十年。五十年来,白衣男子捧着花,师姐拎着剑,沿途走过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五十年后一个夜晚,师姐与白衣男子坐在某户人家的屋顶上看星星,屋旁的枫树在秋日里张开红色的华盖。

  师姐道:“我们这算是什么事儿呢?”

  白衣男子面无表qíng地看着那盆花。

  师姐道:“不行,我得要个名分。你和我成亲,行不行?”

  白衣男子道:“……不行。”

  师姐也不恼,想了想又说:“那我们结拜,行不行?”

  白衣男子道:“行。”

  师姐又转了转眼睛,道:“寻常结拜也没意思,不如我们拜天地为师,以同门相称。”

  白衣男子道:“好。”

  师姐笑了,五十年来第一回自我介绍,说:“我叫深鹂。”

  “兰图。”他说。

  结拜自然要分个长幼。可惜,师姐不记得自己年岁,师兄更是连人间历法都不懂。思前想后,他们便飞到糙坪上,各自掐了一根青糙,比对起来。

  “是我的长些。”师姐道。

  师兄抱着那盆花沉默片刻,将花盆小心翼翼搁到一旁,拱一拱手,“师姐。”

  ☆、【章三 京华】10

  师姐和师兄认了同门,又在大地上随xing地dàng了好些年,最终两人在未来的生罚山前止步。那时节怕是严冬,狂风卷雪chuī得山林摇头摆尾,好似银装素裹的美人;夜空一轮玫瑰色的月亮,也在风雪中瑟瑟,只一点微弱的光打湿飞舞的雪花,漫山遍野的白雪浸透一点蜜色。

  师姐仰着头说:“这山真高。”

  师兄体贴地用袖袍护着那盆蔫头耷脑、尚未开放的花,捏着法诀替它营造温暖如chūn的结界。

  师姐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我们往后就占了这个山头。”

  师兄慢吞吞看她一眼。

  师姐说:“我是师姐。”

  既然师姐是师姐,那这山头便占定了。两人身轻如燕,冲风冒雪疾驰奔上山顶。山顶只方寸地,容他两人都勉qiáng。师姐叹道:“如何是好。”师兄沉默地将花盆递与师姐,拔剑横劈,削下山头,削出一片巨大的空地来。师姐抱着花盆施施然飘落,四下环顾道:“如此甚好。”

  他俩耗了整个冬天搭了座竹木房子。师姐欢天喜地,下山去市集买了无数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装扮自己的闺房;师兄只扯了几匹素色的布料敛了门窗,再jīng挑细选了一方阳光最好的窗台,珍重万分地搁好自己那盆花。

  师兄这盆花,算来还是我与枕壶的恩人——恩花?不过这是后头的事,这会子生罚山尚且不叫生罚,唐朝也未建;山下当政的是葵朝,中央式微,拱卫的诸侯如群láng环伺,蠢蠢yù动。然这于山中的师兄师姐并无gān系;师姐抱了把琴摸回一本琴谱镇日练习,师兄每日魔音灌耳,仍旧从容地读书、写字、练剑,以及守着那盆花。

  师姐练了好些年的琴。她于此道委实没什么天赋,然禁不住寿数长久,练了好几十年,总比凡人练十来年弹得好。一夏日,有感于自己琴功大成,她便抱了琴,辞了师兄,腰间随意系了一柄细剑入城去也。这一年倒有据可查,是葵颖帝十一年,距今刚巧四百年。

  城中一条街,夜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正是秦楼楚馆佳丽地;师姐素喜这样的风流阵仗,遂抱着琴漫无目的在街上游弋,胭脂水粉的味道熏了她一身。最热闹处搭了一座高台,高台上有美人垂长发抚长琴,琴声叮咚,如环珮阵阵;师姐正巧结束了好几十年的琴修,便驻足听了听,听完便朗声道:“我比你弹得好。”

  她这般委实有些欺负人,然师姐欺负人是从来不会脸红的;她只从从容容抱琴飞上高台,重复道:“我比你弹得好。”

  高台下传来阵阵哄笑声,众人嗤笑她不自量力。方才抚琴的那长发美人抱琴而起,对师姐躬一躬身,面红耳赤道:“拘幽琴技荒疏,姑娘比我好是应当的;只是,姑娘若想登台献技,还请先整顿妆容。”

  师姐骇然,这才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一身破烂袍子,脏且旧;又揽了一方铜镜,镜中人披头散发,尘土满面,姿容尽掩。

  师姐:“……”

  “姑娘如不嫌,请去拘幽闺中理妆容,”那长发美人柔qíng款款,“chūn风台每夜笙歌,不必非得今日献技。”

  师姐丢了个脸,早将比拼琴技之事抛之脑后。听美人客气如此,自然却之不恭,随美人下台入闺房,洗漱gān净。美人身量与师姐相类,遂捧出一袭天青色的长裙;师姐沐浴净身,不客气地穿上那长裙,束了发,姿容竟与美人不相上下,美人眸光微闪。

  师姐觉着这美人仗义,遂坦dàng道:“我唤深鹂,不知姑娘芳名?”

  “祁拘幽。”她说。

  这祁拘幽在花街一处卖艺,每夜登chūn风台弹琴,弹得满城chūn风,把城里的女人恨了个半死。师姐落拓江湖这些年,还没住过秦楼楚馆,贪新鲜停在了祁拘幽处。住了半月,见祁拘幽每夜登chūn风台,日则闭门谢客,与师姐相对弹琴;师姐自信她琴技绝不如自己,能把满城的chūn风撩拨起来,靠的准是她那张狐狸jīng脸。

  半月后,城里来了一个人。那人穿黑色袍子,在chūn风台下听祁拘幽弹琴;祁拘幽拨错了三回,心慌意乱地抱着琴下了台。师姐正倚坐chuáng前嗑瓜子,见她面红耳赤回来,奇道:“怎么了?”

  这时小丫鬟通传,说雪山鹿鸣鹿白荻求见。

  雪山鹿鸣镇守大陆极北处,修的是极寒的道法;因求之缥缈,世人愈将其捧上神坛,只道这一派功法玄之又玄,大成可通天彻地,究天人,参造化。

  师姐耳闻多时,一直未见,不由得大喜,奔出去道:“鹿白荻何在?”那黑袍男子笑吟吟道:“正是在下。”师姐上下掂量着他,道:“幸会幸会。”

  往后的事师姐总含糊着不肯说,我也就不晓得了。若非我这次出门在祁山遇到拘幽,恐怕也不会晓得,故事里有狐狸jīng面孔弹琴弹得满城chūn风的美人当真是个狐狸jīng。后来大陆邪魔肆nüè,民不聊生,师姐将鹿白荻引荐给师兄,他三人相约纵横江湖畅游一场;见整片大陆都苦于邪魔之祸,遂联手追寻到了邪魔的源头巨花,师兄提剑斩之。

  邪魔一除,大唐挽狂澜建新朝,奉师兄为国师。师兄为那作名不见经传的山提名“生罚”,道生罚弟子“观象于天,观法于地”,以天地为师。师姐与鹿白荻成亲,随他回极北雪山上住了两百年,百年前与之决裂,暗结珠胎回到了长安城,于花街柳巷大开眠香占玉楼,享不尽的风流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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