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55)

  我困乏地闭上了眼睛,梦里看到了她所描述的雪山与大洋。但我见到这些东西,一点也不开心,心里空落落的。我想……我稀里糊涂地念叨:“枕壶。”

  只躺了一炷香的功夫,又jīng神抖擞地起身了。推窗而望,又见蔚蓝深秀的天空飘起了雪花。大梁下雪比长安还勤快呢!这场雪比前些日子都厚重,落到huáng昏的时候,已经齐了脚踝,远望大梁宫真像是荼蘼花成了灾,泼天洒地飒飒而来。

  我摸了本闲书在榻上瞎看,忽见环翠进了里间,抿唇笑道:“阿昙,你比公主还像个公主!这时候公主已经在梳妆预备宫宴了,你还歪着呢?”

  我瞠目结舌道:“我也要去?我只是个丫鬟呀!”我委实不想再见那周鸣鹤那喜怒无常的小祸害了。

  环翠振振有词道:“你是公主的贴身丫鬟,公主在哪里,你自然在哪里。”

  她这话说服了我,我只得搁下书,恹恹地自行收拾起来。我真不喜欢丫鬟的行头,一点也不好看。庄致致雪宫里有不少漂亮珠宝叫我爱不释手,她也舍得借我戴,可惜囿于我的丫鬟身份,我一个也不敢戴,只能施一些薄妆,佩些疏翠,老没意思了。

  这样粗略的梳妆,我分分钟便搞定了。装扮妥帖后,便入了庄致致的梳妆阁,四五个丫鬟围着她忙东忙西,好不热闹。我方探了个头,小丫鬟便轰我走,口里笑说:“阿昙,你可莫来捣乱了。”庄致致在里头高声道:“你让她进来。”小丫鬟横我一眼,叹气道:“公主真是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我有了庄致致的话保驾护航,轻而易举地坐到了她身边。

  她脸上妆没化完,只扑了一层粉。一件chūn水酿的红锦衣铺开了悬挂在边上,显见是最末要穿在外头的。里面一件夹绒的羔皮白袄子,手腕上绣了一圈细白的南海珍珠,领子上别着一枚鸽蛋石;面如晕浅chūn,乌发如chūn雨润泽的油。我瞧着她模样漂亮得我望尘莫及,不由得长叹一声;她以为我无趣,忙摸了一盒rǔ油杨梅提递给我,供我消遣。

  待我嘴里吃得酸酸甜甜,她也便收拾全备了。末了她起身摊开修长的手臂,小丫鬟替她穿上那件红锦衣,又外罩一件玄狐风毛披风。庄致致道:“阿昙,准备走了。”我闻声,搁下rǔ油杨梅的小盒子,她又笑道:“你要是喜欢吃,拿过去吃也是一样的。”旁边的小丫鬟似是想劝,被她一个眼神止住了。我哪里不晓得小丫鬟的心思呢?到底是搁下了杨梅盒子,搀着庄致致走上了马车。

  雕金错银的马车在张灯结彩的大梁宫里辘辘而行,地上铺着雪,马蹄声、车轮声通通悄无声息了。我掀起帘子瞧了瞧外头光昌流丽的景色,转过身问:“今天可是你们衡国的节日?”庄致致冷笑道:“哪里是节日?周鸣鹤想要大宴群臣,何须挑个良辰吉日?”我忽道:“你在沔城不是说,大梁城里没有粮食了?他还想着宴宾客,不像是缺衣少食的样子。”庄致致淡淡道:“是大梁城没有粮食了,又不是周鸣鹤没有粮食了。照宫里这个铺张làng费法,如今城里大略已经开始饿死人了,但不到最后关头,怎么会饿到大梁宫头上来呢?”

  马车里燃着香薰火炉,她神色淡淡的,我却觉遍体生寒。

  车行到柏梁台便停下了,车外只闻人声嘈杂。庄致致端坐不动,我也紧偎着她不敢动弹。一只苍白的手慢慢掀开帘子,周鸣鹤一袭淡青色长袍,轻笑一声伸出手来,道:“夫人。”庄致致也伸出手随意搭在他手上,他轻轻一握,便引着她下了车。我垂着头踩着小碎步默默跟在庄致致身后,从眼角斜出一点余光打量着衡国的百官。

  百官很明显地分作了两派,一派如沐chūn风,谈笑自若,显见是支持周鸣鹤上位的;更多的则是敛着眉毛正襟危坐,不笑亦不惧,这显然是庄致非的忠臣们了。如此看来,庄致非更得人心一些;那些面露得意之色的周鸣鹤党尽是新贵,衡国的根基多倾向于庄致非。周鸣鹤这次bī宫的倚仗难道只是他的兵权?这未免太冒险了些。

  我正思忖,忽见一耄耋老人白发白须,还披白袍,撑着huáng杨木的高大权杖款款而来。周鸣鹤与庄致致携手行了礼,老人淡淡道:“公主,好久不见了。”

  我看不见庄致致的表qíng,只听她淡漠道:“是啊。”

  “自从老身出面废黜圣女以来,似乎就再也没见过了。”老人温和地笑笑。

  庄致致温声道:“您身体瞧着倒还qiáng健。”

  言谈间我猜出了老人的身份,心下不禁有些骇然。衡国国教红莲教的教宗曲以宁,据传他不问世事好多年了,上一回在衡国公开出面,正是废黜庄致致的圣女地位,新立圣女的时候。这是红莲教一场不大不小的丑闻,识相者根本不会公开提及,不想两位当事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倒把那些煞有介事的人当作了笑话。

  庄致致与曲以宁虚与委蛇地寒暄了几句,周鸣鹤又cha上了话,三人言笑晏晏,我只觉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其乐融融。如此看来,周鸣鹤最大的倚仗竟是红莲教的支持?我大唐从不禁教派,可也从没有过某教派一家独大的局面,所以我不知这红莲教在衡国政治上能占据多少的分量。

  末了,曲以宁轻咳几声,以身体抱恙为由暂退下去,被人搀扶着坐上柏梁台左下第一的位置。周鸣鹤携了庄致致的手,登上柏梁台,南面坐了。我捧了帕子躬身侍奉在庄致致身侧,她凌厉地往下扫视一眼,再悄悄转过脸冲我眨眨眼。

  柏梁台上风大,他们只礼节xing地坐了坐,又起身入了柏梁宫。一入宫,便有香薰味扑面而来,周鸣鹤与庄致致在主位坐定了,文武百官依次坐下。轻纱掩面的少女宛如脚踏荷叶,轻盈地端金盘呈上丰盛的食物。我看到烤rǔjī的油顺着刀腻腻地淌下来,被烧得金脆的皮裂开,露出香喷喷的ròu,再想到庄致致说城里估计开始饿死人了,只觉触目惊心。

  席到一半,有九十九位披白纱的少女玲珑上场跳舞,姿态十分优美。周鸣鹤座下那只哈巴狗看得都痴了,手里的酒杯一个不稳洒下来,韩将军笑嘻嘻地拍他肩膀;哈巴狗恼羞成怒,说:“这种舞有什么好看的!”

  他这话说得如轰雷,满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韩将军被他吼这么一嗓子,倒也不怒,仍旧嘻嘻着说:“那依你看,什么舞才能上得了台面呢?”

  哈巴狗张了张嘴,下巴的肥ròu颤了颤,嘟囔了句什么,支支吾吾总不肯开口。

  “怎么,这回说不出话了?方才不嚷嚷得挺大声的吗?”韩将军漫不经心道。

  他这闲散轻慢的态度激怒了哈巴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张口声如洪钟道:“依我看啊,七年前红莲塔上我们chūn白公主那一舞才称得上风华绝代呢!”

  庄致致饮酒的动作顿了顿,再一仰脖子将整杯灌了下去,轻轻将空酒杯搁在桌上,用我手捧的帕子擦了擦嘴,恍若未闻地又斟了一盏酒。周鸣鹤左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握成了一个拳头,右手却不经心地撑着下巴,一脸悠闲。左下第一位端坐的曲以宁睁开枯木般的眼睛,老树皮般苍老gān涩的脸露出一个枯木逢chūn的笑容,道:“聂将军真会说话,这话既夸了公主,又夸了我们红莲教。”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