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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67)

  “这真肮脏。”庄致致启唇道。“你叫我恶心。”

  “无所谓了,”周鸣鹤极其勉qiáng地笑出来,“反正现在也没机会了。你何不一刀痛快地结果了我呢?我输了,但你也没有赢。”

  庄致致悲哀道:“是我输了。我把自己的全世界都输光了。你明明就赢了,不要说风凉话。”

  “你真是很爱世子,”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用仅剩的右手揩了揩嘴角的血迹,“这么笃定地爱一个人很幸福吧?如果我能够……我当初也想,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你快乐,自己心满意足;我想要得到你,不管你快不快乐。如今回想起来,除了七年前看到你在红莲塔上跳的那一支舞,你给我的记忆就只有痛苦了。可是那一支舞太美了,再多的痛苦也无法消磨那种惊世绝伦的美。”

  庄致致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对我说呢?我未必不会接受你。”

  周鸣鹤的脸骤然扭曲了,右手蘸着鲜血划过前额,留下狰狞的血迹。他说:“因为我没有勇气。我凭什么呢?你那么美,整座大梁城在chūn风里都被你那一支舞迷醉,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你未必不会接受我?你倒是说说看,接受我的理由是什么?那座塔太高了,我上不去,只能把你拽下来。如果你一身泥泞,就别无选择了!”

  他发出野shòu般的哀鸣,余下的那只手紧紧握住剑刃,鲜血从指fèng中溢出。一张原本jīng致yīn柔的脸仿佛错了位,bào怒的瞳仁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黑色。我忽然嗅到了极其恐怖的气息,大叫道:“致致小心!”庄致致已经卸下了防备,此刻浑身骤然一紧,将刀横在胸前格挡。

  周鸣鹤狂笑一阵,单手拎着长剑直直向她刺去。庄致致神qíng冷静,利落地挡开他的进攻。周鸣鹤本就不如她,如今断了一条胳膊,失血过多,摇摇晃晃地造不成一点威胁。但是他在微笑,苍白的嘴唇抿出讥诮的弧线,我心慌意乱,跳起来往外跑。周鸣鹤忽错过身子,轻盈地踩着雕金盘龙柱向我袭来,我那点功夫哪里够看,慌忙掏出一张符,看也不看,胡乱砸了过去。

  周鸣鹤一剑劈开符纸,狰狞地举起剑朝我正面斩来。生死一瞬,我一晃神,便见庄致致狂奔而来,勉力替我格开这一剑。她收势不及,向前冲去;周鸣鹤低笑一声,举剑从背后刺入她右胸。我只听得一声钝响,庄致致跌倒在前。

  周鸣鹤叹了口气,抽回剑,仔细地盯着剑尖的鲜血,姿态专注优雅如玩赏chūn日园林。他淡淡笑道:“方才没刺中,要是正中心脏,可就活不了了,是吧?”

  我跪下身把庄致致扶起来,她吃力地捂着右胸,手紧紧地攥着长刀,骨节捏得发白。她痛得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嘴上还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

  “为什么不呢?”周鸣鹤这一问,声音竟有点稚气,“你不死,我就杀掉她好了。反正我不想一个人独死,太寂寞了。”他向我柔声道:“既然公主嫌弃我,那你陪我死好了。huáng泉路上做一对鬼夫妻,我会待你好的。”

  我吓得哭了起来,心想,我即便是做了鬼,也是要嫁给枕壶的。

  庄致致撑着我勉qiáng站起来,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周鸣鹤笑道:“我怎么了?”

  “邪魔。”我轻声说。“他方才被邪魔入侵了,你看他的眼睛。”

  周鸣鹤的眼睛被一圈黑线缠绕、紧锁,眼白部已经通红了。他仰天大笑道:“邪魔?三四百年前的东西?入侵我?——夫人,你怕是吓傻了罢?”

  我怒道:“见你的鬼,谁是你夫人!”

  周鸣鹤道:“等你死了,就由不得你了。”

  致致又与他缠斗起来。我在怀里拼命地掏符咒,致致对我说:“你快走,他不是我的对手。你走了,我才能放心。”我只作不闻。庄致致是比周鸣鹤qiáng,然而那是正常qíng况下;如今她被一剑刺穿了右胸,鲜血还在不要命似的淌,周鸣鹤则被邪魔侵体,一身的痛觉被封印,拿着剑舞得虎虎生风。怎么看都是致致处劣势。

  我半天没掏出致胜的符咒来,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庄致致一声闷哼,狂喷出一口血,脚底一滑,跪坐在地。周鸣鹤的剑尖抵住她的左胸心脏位置,垂下头露出和煦的笑容,道:“再见了公主,我们地狱里再续前缘。”

  “不!”我嘶吼道。

  剑尖刺破她的左胸,庄致致眼神几近涣散,微微张开苍白的嘴唇,唤道:“哥哥。”狂风卷着鹅毛大雪滚进正殿,百合花一样洁白的雪绒落在她的眉睫上,她轻轻地叹气。

  周鸣鹤松开了手,剑尖只刺进皮肤一点点,哐当一下落在地上。

  “你……”庄致致望着他。

  周鸣鹤痛苦地捂住脸,再睁开眼睛时,他瞳仁已经清明了,褐色的柔软眸子,洁净的眼白色。他自嘲地笑一笑,说:“我其实不想你死啊。”

  庄致致仰头凝望他。

  “你那么漂亮,要死也得等到脸皮褶皱、头发花白再死。在最好的年纪里死掉,多可惜。”周鸣鹤慢慢地拾起剑,“我是很想和你在一起的,最好一起活着。刚才脑子里忽然乱了一下,不知怎么就要杀你。其实我不想你死的。”

  他沉默半晌,忽然笑道:“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活了。”

  他把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摇摇晃晃地后退,撞到雕金盘龙柱上,顺着柱子慢慢地滑坐下来,胸口涌出汩汩的鲜血。庄致致膝行到他身边,伸出手摸他的脸颊,温和地说:“我记起来了。六年前对不对?我十岁那年随哥哥去军营,在营地里看到一群人在揍一个小兵。他们骂得很难听,说那个小兵是乞丐出身,被世子看中了就该感恩戴德,不要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那个小兵不反抗,但也不愤怒,只是安安静静的。我把人群赶开了,用那方帕子替他包扎了伤口。是你,对不对?”

  周鸣鹤的瞳孔渐渐散开,露出微笑,“是我。”

  庄致致抓紧剑柄左右一搅,他的心脏被搅得七零八碎,最后一点生命的光彩被吞噬了。庄致致慢腾腾地直起身子跪坐在血泊中,沾满鲜血的双手捂住脸庞,失声痛哭。我上前紧紧地搂住她,她嚎啕道:“我到底在做什么?仇人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把她揽进怀里,她胸前的血浸湿我的长裙。她无神地看我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我抱紧了她,跌跌撞撞往外闯,喃喃念着:“太医,太医何在?”

  金碧辉煌的正殿九十九层台阶下罗列着成千上万的军队,我几乎是滚下去的,哀求道:“太医呢?快来救人!你们的公主要死了!”

  士兵们通通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弩、箭。

  “阿昙!”我听到枕壶在叫我。

  士兵们分出一条路,枕壶从极远处匆匆而来,一脸惊慌地把我抱起来,问:“你还好吗?哪里受伤了?”他毫无道理地到处乱摸一气,我疲惫地拨开他的手,说:“我没事,快救致致。”这时我才把枕壶看清,几乎不敢认他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人们雅称他为“枕壶公子”,他欣欣然接受了,从来都是一副文人的打扮。如今他却身披银甲,钢盔在冬阳下潋滟得有声音,我摸了摸他的脸,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困顿地闭上眼睛,昏迷前还不忘重复嘱托他一句:“快救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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