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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69)

  我轻声道:“是。”

  她又问:“他们都信赖我吗?”

  我想起了环翠,心里一痛,柔声道:“是。”

  庄致致歪了歪头,“好吧,就这样了,我做这个衡王。”

  庄致致的登基典礼举办得很朴素,整座衡国同时还在为上任衡王、衡世子与无数的皇亲国戚举哀。她穿了一身缕金为龙的袍子,冠冕垂下九串旒,尊荣倜傥地走在金碧辉煌的正殿上。阮宁为首的武官与一个白胡子老头居前的文官分列两侧,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她变得很小很小,心里有些伤感。

  “她以后就不能去长安找我玩了。”我说。

  枕壶笑道:“你来找她便是。”

  “好远啊……”我叹道。

  “是有些远。”枕壶用折扇敲了敲手心,“不过也没法子。你一辈子会有很多朋友,总不能个个都朝夕相处。”

  他这样一说,我才恍然发觉这阵子与庄致致委实是在朝夕相处。何况又是在那样一座危机四伏的大梁宫中,两人间有无限的相依为命。可她如今当了衡王,大梁宫变作了她的家,她不再需要我了。

  庄致致登基后肃清残党,手腕很是老辣。我这些日子日日与枕壶厮混,腻味了便去宫里找致致。如今我见致致再不能乱闯了,得先委派个小宫女去通报,那边与我相约为期,我按约定去找她。我有时候见着她,觉得她还是那个庄致致,做了衡王也没有面目威严多少;仍旧笑吟吟地握我的手,听我说闲话。只闲谈中常有人来扰,都说自己有急事,须王上下召。我听了便想走,庄致致拦住我,三两句将人给打发了,再与我说话。

  我问她:“致致,你累不累?”

  她道:“不累。”见我一脸怀疑,又补充道:“以前我哥哥做事,我也帮忙的。哥哥不太果决,倒经常是我拿主意。如今不过是重cao旧业,算不得大事。”

  但我晓得她忙,也鲜少去寻她。其实后来去寻她也无话可说,我镇日厮混,谈的都是些玩乐事;她日理万机,脑子里塞的都是国事。一来二去也无话可谈。只有一回她给我看那方绣着双、飞燕的帕子,我见她妥妥帖帖地藏在枕头底下,不由得大骇道:“这不是——”

  致致笑道:“不错,是周鸣鹤的东西。我虽不喜欢他,可他到底放过了我的xing命。”神色一黯,勉qiáng笑道:“何况,得知他那么喜爱我,也令我gān瘪的少女时代增色不少。”

  我拍拍她的手背。

  她喃喃自语道:“其实他爱的也不是我,是七年前那个穿红裙子执白孔雀扇跳舞的幻影。他为那个幻影私底下抹了无数的荣光,以至于不敢接近。而我其实一点荣光也无,孤独又悲惨,如果给我一点点爱,我将回报无数倍。如果他敢说,我未必不会——”

  她顿住,对我温和地笑了笑。

  枕壶说,等庄致致处置了红莲教教宗曲以宁,我们便该回长安了。红莲教在衡国可谓是根深蒂固,然此次竟投靠了周鸣鹤,害得王族惨死、民不聊生,可谓犯了天大的忌讳。庄致致斩了曲以宁,又裹挟着私怨与民愤,在红莲塔下堆积了山一般的木柴和火油,要将这座矗立三百来年的高塔付之一炬。

  ☆、【章五 致致】23

  成山的木料与燃油在红莲塔下堆了有三天,万事俱备,她却迟迟不肯下令点火。第三日,蓝、丝、绒般的天空飘下了细细的雪花,薄薄一层盖在大梁城的青石板路上,木柴也覆上柔白。幸而这场雪来得突然,去得也迅疾,只打湿了表层的柴火,天又悠悠然放晴了。

  大冬天在塔底下囤着成山的木柴委实不是个事儿,庄致致也未必不知道。故而在这场雪后她疲惫地下了令,说在当天傍晚点火烧塔。

  我心里微妙地理会得她的心qíng,有点儿替她伤心。过去的一切,好的也好坏的也罢,通通要埋葬在这场火里了。从此她便住在九重上。

  红莲塔上的人已经逃gān净了。庄致致本意并非要惩治塔中人,她只是要焚毁掉作为象征的塔,故而从第一日起就有人背着小包袱从塔上匆匆下来。但我还能看到塔上影影绰绰有人,枕壶要我别cao心,“他们下定了决心与塔共存亡,你能改变什么呢?”

  我不想去改变,也无力去改变,只是这几个晚上我都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塔上那几盏孤灯。烛火在窗户上摇曳,淡淡的月色晕染着漆黑的烛影,绵白窗纸上朱笔描的红莲池影一圈圈晕开。

  致致决定傍晚点火,我在正午踏进了红莲塔,瞒着所有人。我想看看致致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也想看看是些什么人固守着这座孤塔。

  塔身并不bī仄,每一层都修得十分素雅。有几间房里传来极轻的拨弦声,寥寥拨了几手便懒心懒意搁了琴,姿态很是从容。我一层一层往上走,在螺旋楼梯道上还遇见了一位素白衣袍的女孩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眉眼间充斥着稚气。我忍不住开口道:“傍晚,塔下便要点火了。”

  女孩子微微一笑,“我晓得。”

  我迟疑问她:“你害怕吗?”

  她摇摇头,稚嫩又坚定的眼睛透过小窗望向天上,“我什么都不害怕。”

  我失魂落魄地道别了她,登上了顶层。顶层是一间小而jīng致的房间,焚着非常淡的苏合香,白衣女子横抱着琵琶倚着木栏杆往外看。

  我不请自来,蹑手蹑脚进了房间,轻轻敲了敲木桌子。

  那白衣女子也不回头,只横抱着琵琶,歪着头,弹奏起了《渡河》。

  她比我奏得好太多,待她一曲终了,我遂鼓起掌来。白衣女子回过脸,她有极淡的唇色与极浓的眉,一汪极清的眼睛。她对我笑笑说:“我弹得不好。”

  我小心凑近了,讨好道:“比我好。”

  她垂下眉毛问我:“你是谁?”

  我含糊道:“我是长安人士,到红莲塔上来看一看。”

  她清丽地笑了,道:“你当我是傻子吗?”俯首拨了拨琵琶,轻声问我:“庄致非死了吗?”

  我不知她与衡世子有何渊源,伫在原地不作答。

  白衣女子冷笑道:“那就是死了。”她把琵琶撩拨得如珠玉落盘,漫不经心地说:“他那种人,注定要早死,我倒不吃惊。——谁杀了他?”

  我慢慢道:“为了保护庄致致自尽而死。”

  女子愤然掷开琵琶,怒道:“又是庄致致!”她站起身来回踱步,口里喃喃道:“每每都是庄致致!当初姐姐为她而死,我接受了姐姐的遗命,不得不登塔来替姐姐教她跳舞;庄致非为了把她接下塔去,毫不留qíng地把我留在这座坟墓里——如今庄致非竟为她死了?她凭什么?”

  我胆怯道:“你现在不用留在塔上了,每个人都可以离塔,你也不例外。”

  白衣女子倚着木栏杆固执道:“我偏不,我宁愿死在塔上,也不接受庄致致的施舍。她现在做衡王了?踩着血亲的尸首,好大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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