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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71)

  他把师兄摆出来,我可就不敢造次了。哼着歌洗gān净,换上新衣裳,蹦出屋去,便见枕壶袖手立在中庭雪地里。我笑嘻嘻上前搂住他胳膊,说:“咱们见师兄去。”忽见他脸上一块通红的烫伤,先前被灰给埋了,如今被白白净净的脸庞一衬可谓触目惊心,不由得“哎哟”一声,眼泪便滚出来了,问:“疼不疼?”他笑问:“你说呢?”我哭道:“定然是疼了。这可怎么办!”他宽慰我道:“养两天便结痂了,算不上什么。”我语无伦次道:“可你就破相了呀!”枕壶向来是很自得于翩翩公子风范的,脸上一块疤,哪里还算得上风流贵公子呢?

  不想他只是嘻嘻道:“你嫌不嫌我难看?”

  我道:“我怎么可能嫌你?”我往日还恨不得他难看些,少招些狂làng的花呀粉呀。

  枕壶笑道:“这便是了。只要你不嫌,就算天下人嫌,于我也无碍了。”

  话毕,他揽着我去见师兄。我仍伤心,见着了师兄也恹恹的;师兄见我打不起jīng神,便问:“阿昙可是吓到了?”我忙笑道:“不是。师兄有何事?”师兄道:“我此番去大雪山——”

  我忽想起一事,截断他道:“师兄,我在衡国又见了邪魔气息。”师兄忙侧耳听,我续道:“在周鸣鹤身上,入侵得不深,但显然是埋伏很久了。不止我,庄致致也见到了。”师兄听罢,沉吟半晌,长叹道:“果然么?当年除不了的根,如今又出来为祸了。”枕壶试探道:“师兄此番去雪山——”师兄又叹道:“我没见着荻月君。”

  原来师兄听了师姐号令,要往极北的大雪山去拜访鹿白荻,当着他面骂一声“你他娘的真是混蛋”。这固非师兄所愿,然师姐毕竟是师姐,师兄纵有天大的不愿意,也只得向极北去了。不想他一路御剑飞去,风尘仆仆降落在雪山鹿鸣派,却被阻在了山门前。

  这雪山鹿鸣派虽居极寒之地,然当年那位鹿白荻却是位心肠火热的好汉子。三四百年前,鹿鸣派从来是大开山门,广迎天下来客。此番却把师兄阻在山门外,可叫他好一阵愣怔。然师兄转念一想,三百年过去,规矩改了也未可知,便拱手朗声道:“生罚山兰图求见鹿鸣派荻月君。”

  师兄此言一出,在玄冰的山谷间悠扬传得极远。山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小fèng,里头钻出个十岁出头的僮儿,冰雪聪明地向师兄一望,伏拜道:“鹿鸣派鹿慈叩见兰图先生。”

  师兄温和道:“你们荻月君呢?”

  僮儿摇头晃脑道:“兰图先生,您这可来得不是时候,我们荻月君如今不见客。”

  且不说师姐那句话还没骂出口,就连师兄自己,也有好些事要问,忍不住恳切道:“荻月君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鹿慈小娃娃一本正经道:“我们荻月君在忙正事,没空见客。”

  师兄低头细细一想,续道:“可否替我再通报一声?假若是我,他未必不会见。”

  鹿慈古灵jīng怪地眨眨眼,出言讥讽道:“先生,这世上你与我们荻月君道法齐名,脑子却未必有我们荻月君好使。方才您自报家门,这座山上可还有谁听不见么?既然听见了,却派我这么个小童出来迎客,显见是为了送客。当然,您也可以不顾名声,将我这小童打倒了闯进去,我是拦不住的。莫说是我,咱们整个鹿鸣派叠起来,也未必拦得住。不如给句明话,这山门您闯是不闯?”

  师兄被这孩子一绕,瞠目结舌,道:“我同你们荻月君是朋友,哪有闯朋友家的道理。”

  孩子矜持地点点头,道:“您便请回罢。”

  师兄觉得这孩子洋洋得意的模样颇有些像我年幼时,不禁拿出早些年对付我的口吻,向这鹿慈道:“我是荻月君的朋友,自然不能闯他家;可我这里有你们当家主母一封口信,这你可拦不住我了。你能送客,还能送主母不成?”

  僮儿登时没了主意,半掩着山门泪汪汪的。师兄怜他年幼,便道:“你不如再进去问问荻月君,他见我不见?”

  小孩儿蹬蹬瞪跑进去,过一阵又蹬蹬瞪跑出来,脸上再无得意之qíng,只畏畏缩缩道:“我们荻月君说,他与深鹂早和离了,如今她算不得主母。还请兰图先生回。”

  事到如今,师兄脾气再好,也生了点怒气,沉下脸道:“既然如此,还请你们荻月君不要老想着将深鹂的儿子截回雪山。”他不好对小孩子发脾气,也不屑硬闯,拂袖便要走。走到一半忽回过脸来,长啸一声,震得山顶的积雪陨石般滑落,又朗声道:“鹿白荻,深鹂要我传你一句话:你他娘的真是混蛋!”

  我与枕壶听得拍手大笑,师兄倒也不恼,只幽幽抿了口茶水,长叹道:“回去总不能向你们师姐说实话,这该伤透她的心了。”我笑道:“这个容易,师兄你说荻月君出门云游,这回没见着,不就行了吗?”师兄训斥道:“你小小年纪,谎话连篇。”我不服气问:“您是要说谎话,还是要伤师姐的心。”他顿时陷入两难,终究找不出权衡之法,只得道:“下不为例。”

  枕壶笑过了,脸色却慢慢沉下去,轻声道:“师兄这一趟不就白跑了?”我忙说:“骂了一句混蛋,哪里白跑了!”枕壶苦笑道:“邪魔的事儿没问明白,绑架嫩嫩的事也不清不楚,单单骂一句抵什么用?”师兄唔了一声,道:“荻月君不愿意见我,我也没有法子。”枕壶道:“下一回我同您一起去吧,两边都不是小事儿,要弄明白才是。”师兄颔首,又淡淡道:“论起这些,你比我拿手,下回去我便不做声了,你同他们计较。”

  此番商议定了,枕壶出门去忙兵务。衡国这边乱局初定,该回长安去了。枕壶心底盘算着要赶在年前到长安,近两日便该启程了,接连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我帮不上忙,跟过去也纯属捣乱,便坐在师兄身边吃蜜枣。师兄抿一口茶,我便吃一个蜜枣,待他把一盏茶喝完了,我一碟子蜜枣也吃光了。师兄道:“仔细甜掉你的牙。”我在衡国度日如年好些天,此刻竟觉师兄板着的脸也尤其亲切,再不复当初的凶神恶煞,便坐近了拽住他的袖子,撒娇道:“这枣子算不得甜,还是师姐那儿的枣子好。”

  师兄向来不爱我腻歪,我这话说出口,是准备了被训一声“胡闹”的。不想师兄只从我手里拽出自己的袖子,面色却还温和,只道:“想你师姐了?”

  我被他这一问,惹得眼圈一红,想起了师姐平素待我的亲厚。在衡国的危局中,我是从来不敢想的,怕一想起来便生了畏惧,不能勇敢地陪伴着致致。

  师兄向我伸出了手,我捻起他袖子擦眼泪;他待我擦gān了,敛了袖口,轻声道:“过几天便回去了。”又一迟疑,道:“你师姐传讯说,你阿娘近来身子有些坏,回去可别惹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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