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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72)

  我忙问:“阿娘害了什么病?”

  师兄道:“算不得大病,冬天里受了寒气,一直歪着好不了。你阿娘毕竟也不年轻了。”

  我闻言,心里更是落落寡欢,口里那点子甜味被心头苦涩冲淡了。师兄见我垂头丧气,极轻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如今这一摸,害得我一阵透心凉。我阿娘怕是不好了。

  ☆、【章六 问翠】02

  道别的日子终于来了,临别宴上,庄致致端坐正位,非常客套地与枕壶饮酒道别。我受不了这一套,心里又难过,胡乱喝了几盏酒,便借故离席了。逃离宴会厅后,我醉醺醺倚在长廊廊柱上,伸手去攀廊外的花枝。

  忽听身后有人唤我,我转过身,不出意料地瞧见了庄致致。她打扮得威严隆重,但遥遥对我笑,还依稀是旧日小姑娘的模样。我执了她的手,叹气道:“你怎么也出来了?”她笑道:“我不想和沈枕壶话别,我想跟你说话。”我又叹气,说:“你以后可没机会去长安找我玩了。”庄致致轻声道:“你寻个很好的chūn天到大梁来找我罢。”我低声问:“以后见不着面了,你可莫要忘了我。”她也压低了嗓子道:“我怎么会忘了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话说完,我们两两相望,竟无话可说了。庄致致忽起身,厚重的衣料摩擦发出沙沙声,她探出身子替我折了廊外一枝大红色的宝珠山茶花,递与我,惆怅道:“这花也要落了。”我笑道:“这不正说明chūn天要来了,岂不妙哉?”她目光投向极远的天,道:“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来年chūn天的群青节,再也没有哥哥陪着我了。我至今想起他,都是些很小的事qíng,比如他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我知道,他眉毛一展平就意味着有些生气,那时候我便不去招他。——他居然不会陪着我过群青节了。”

  这些话我一直想与她说,怕提起来徒增心伤,又怕憋在心里积郁成疾。如今她自己说出来,我自然欢喜,拿了好些话宽慰她。她也没有哭,只展平着眉毛枯坐在廊上,我试探着问:“致致,你生气了?”她挑了挑眉毛,讶然道:“没有。”我笑问:“当真?”她神色微微有些困顿,只道:“你如何知道?”我心里有些得意,只说:“不告诉你。你为什么生气?”她撑着下巴道:“我真不想当衡王。早该逃走的,如今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我握了握她的手,她勉qiáng对我一笑,说:“明日便启程了,祝你一路顺风。”

  翌日大早,驻守在大梁的唐军便开拔了;庄致致一袭盛装,相送十八里。枕壶在军中忙兵务,我便陪着师兄悠悠然骑着小马驹溜达。师兄板着脸与我并辔同行,沉默了半个上午,终于开口说:“横竖闲极无聊,不如我教你背书。”我正指使小马驹跳石子,闻言差点摔下鞍来,苦着脸道:“不要吧?”师兄道:“都多久了,那么薄一本册子都没背完。”我滴溜溜转着眼珠子,说:“不如您教我练剑。”又说:“师妹我在衡国屡遭奇险,深恨自己武艺不jīng。师兄既然有心,教我一套剑术吧。”

  师兄沉吟半晌,忽板起脸问:“你的剑呢?”

  我一摸腰,老早不知被我扔到哪个角落里积灰去了。遂讨好地笑笑说:“我记得搁在枕壶那儿了,容我去取。”话毕便打马向枕壶而去。枕壶周围人见我到了,笑吟吟让开一条路,说:“沈侍郎,你的小媳妇儿!”我往他怀里一扑,也顾不上高兴和羞涩,问:“我的剑呢?”枕壶奇道:“你的剑,我哪里晓得?”又恍然道:“师兄又要教你了?”我急道:“正是!他恼着呢,我若不把剑带回去,又得挨训了。”

  枕壶取下腰间剑递与我,道:“你拿去应付一下。”我一接来,手腕都酸了,还掷给他,哭道:“太重了,拎都拎不起,还练什么练?”枕壶苦笑道:“军中都是重剑,现下哪里给你寻一柄轻薄细剑来?”我深畏师兄,几乎要放声大哭。枕壶忽击掌道:“有了。”又转过脸吩咐道:“替我在衡国国君送的礼里寻一柄薄剑来。”小兵一去一来,捧给我一柄细长轻软的长剑,我在马上挥了挥,很满意,便打马回师兄身边。路上寻思着,纵然庄致致如今已不在我身边,却还用她的方式替我解了围;能结jiāo这么够义气的朋友,是我优华一生的幸事了。

  驱马回到师兄身边,师兄已然下了马,风姿卓绝地立在路旁树下。因着寒风肃杀,树上花叶掉光了,只余光秃秃的树gān,他顺手折了枝树gān握在手上,见我来,轻轻刺出。我虽心知他不会伤我,却仍伤了神,胡乱应了几剑,便从小马驹上滚了下来,唉声叹气地站到师兄身边。

  师兄点点头道:“不错。”

  我总共应了三剑,从小马驹上滚下来,究竟哪一点不错了?

  师兄像是听到了我的腹诽,解释道:“心境不错。”

  我不可置信地向他望去,他再不多说,捏着树枝敲了敲我的小腿,道:“还不准备好。”我摆出应敌的架势,师兄缓缓道:“这套剑法是你师姐闹着玩的,轻灵有余,威力不足。然你学却是恰到好处,横竖你也没什么力气,学些飘忽的身法,倒能唬人。你先瞧着我练一遍。”

  他凝神提着树枝,极轻盈地一跃而起,姿态如chūn风里的软条樱。只见他时而横刺时而斜劈,扫得一地薄雪漫天飞舞。末了,他用枯枝扫出一个圆润的长弧,手腕一拧,垂着枝条便立定了。

  我起跳拍手,师兄问:“记得几成了?”

  我:“……”

  师兄淡淡道:“真是个蠢材。”

  我被他骂惯了的,忙讨好问:“师姐这套剑法可有名儿?”师兄道:“你不晓得你师姐么?她哪里记得取名?”我道:“方才我瞧着师兄你扬起雪花,倒有些‘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味道,不如叫它柳絮剑吧?”师兄深深瞧我一阵,道:“练剑你不长心,于此等旁门左道上倒是挖空心思。莫管它柳絮不柳絮,我再练一遍,你好好记着。”

  从大梁回长安这条路上,我被师兄鞭策着,从早到晚习剑。我们两匹马早被师兄打发了,他早晨天不亮便把我拎起来,练到天发黑,御剑带我赶上军队,我忙爬进被褥安眠一晚,翌日又被他拎起来。师姐不在,我连躲也没地儿躲,起早贪黑地练那劳什子剑法,整整耗了半个月才练熟了。这时候长安已近在咫尺,我好赖躲开了师兄,得了一日的安宁。

  枕壶来招我,道:“师兄教你什么剑法了?我们练练手?”我用枕头覆了脸,不肯起chuáng,叠声道:“不练不练,我打不过你。”枕壶柔声道:“我让着你。”我一个劲儿摇头说:“不练不练。”又往边上挪了挪,说:“不如你陪我躺一会儿,我近来可是累惨啦。”他合衣躺在我身边,我捏了他扇子来玩,玩了片刻,仰起脸问他:“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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