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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75)

  那边师姐也替嫩嫩穿好了,嫩嫩披着鸢色斗篷在我跟前转一圈,抱住我腰说:“小姨,我真想你。”眼珠子骨碌碌转向师姐,爬到我膝盖上,凑近我耳边说:“你这回可把我阿娘给气坏啦,她发过脾气了?”我心一凉,悄悄瞥一眼师姐,只见她优哉游哉地又往嘴里塞了个蜜饯,一派逍遥。我轻声向嫩嫩道:“还没呢,我哄哄她,好让她忘掉。你自去玩罢,优泽若是欺负你,你尽管与我说。”

  嫩嫩欢天喜地拽着愁眉苦脸的优泽下楼去了,我小心翼翼坐回师姐身边,替她捶肩膀。师姐“哎唷”一声,道:“你可放过我,没轻没重的。”又斜瞧我一眼,道:“知错了?”我料定与嫩嫩的对话逃不出她的耳朵,被这么劈头盖脸地问,也不吃惊,嬉皮笑脸道:“我错啦!天大的错!以后再不犯了!”师姐叹气道:“你要去大梁,我是不会拦你的;可你总得只会我一声,我给你几件保命的法宝。你那么孤零零地去,我怎么放心得下呢?”我动容地跪坐在她膝盖边,含泪道:“师姐,你不生气了?”师姐笑吟吟道:“本来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见你就泄气了。我看我是宠你宠得自己都迷糊了,你怨不得你傻。”

  听了这话,我更是缠着她,在眠香占玉楼里撒娇作痴;师姐也由得我去。傍晚时分优泽来告辞,我看他玩得浑身热气腾腾,嫩嫩也一脸喜色,心里很是熨帖;又思及阿娘,到底叹气说:“你回去罢,在家要乖乖的,莫惹事,阿娘病着呢。”优泽是家里独一个不晓得阿娘病状根底的,只无忧无虑道:“自然。”我心里哀凉,只慢慢道:“那你回去罢。”

  待优泽回去了,我也再无痴玩的心,只向师姐勉qiáng笑道:“那我今晚上生罚山去睡啦。”师姐知我心事,点头允了,又道:“这些天我替你们做了好几件衣裳,回头与枕壶一起来试。”我思及自己的婚事,愈发沮丧,话也说不出来,只点点头,便起身恹恹地上生罚山去。

  九百九十九层的白玉台阶覆着薄雪,沿路的灌木丛林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如一片云海。风chuī如làng涌,挂雪的叶子被夕照一晒,瞬间便抖擞了。我小心翼翼踩着滑溜溜的台阶进了竹屋,师兄冷冷清清在屋顶上盘膝打坐,薄薄的雪覆上他的衣衫。

  我在屋外抬头高声道:“师兄,我来了!”

  师兄睁眼,拂袖从屋顶上轻飘飘下来,落在我身边,声音还带着点严冬的寒意,道:“进去罢。”

  我问:“枕壶今天回不回生罚山住?”

  师兄淡淡道:“他有事忙,不回来了。”

  进屋后,他手向壁炉一指,苹果木便噼里啪啦烧起来,熏得满室果香。我将帘子拉好,替师兄那盆宝贝昙花挪了挪位置,笑问:“师兄,你这花什么时候开呀?”

  师兄笃定道:“总有一日。”

  这盆花于我颇有些渊源,却不知我此生是否有幸见它开花了。

  屋子里烧暖了,我摸了本传奇,歪在炉边看了起来。师兄闭目,端庄坐在另一侧。我习惯了他不作声,沉浸在传奇册子里时只当屋里没他这人;可我一看完,便气哼哼把书扔到一边,向师兄道:“师兄,你喜欢过谁不曾?”师兄不答。我问上十句,他也鲜少答一句的,也不指望他作答,只恼火地指向传奇册子道:“传奇里那读书人,喜欢一个,却娶了另一个,天底下竟有这种怪事?”

  师兄忽道:“你还小呢。”

  我却一惊,怔怔望向他。我看完一本传奇,总有不少话要絮叨,往昔他听了也便听了,从来不置可否。今日怎么忽然——

  此刻竟传来敲门声,我给唬了一跳,跑到门后问:“谁?”常住这生罚山上的就师兄、枕壶和我三人,如今我与师兄俱在,莫非是枕壶不成?

  果不其然是枕壶。我打开门,他便笑吟吟对着我,身后是丝绒海里浮游的一轮月亮。我欢喜非常,拉他进来,问:“师兄说你忙,今儿不回来了,怎么又来了?”

  枕壶道:“忙完了,自然便来了。”

  我拖他到炉火边坐着,拿那本传奇给他看。他说:“怎么又看这些闲书,师兄要你背的,背会了吗?”我用书脊扇他,再道:“你可别啰嗦,小心我不和你玩了。”枕壶将传奇夺到手里,翻开第一页,竟念了起来。坊市里这等二三流的传奇册子,语言颇粗陋,男女之事上也少不得有些轻佻,我平素看着玩尚可,被枕壶这么字正腔圆一念,可羞煞我了。忙夺回来,往炉火里一掷,册子瞬间被点燃,发红发黑烧作灰烬。

  枕壶道:“你倒是长了点觉悟,该烧。”话毕他从里屋搬出棋盘来,邀师兄对局。师兄欣然接受。这是我三人少有的共同兴趣,我自己是个臭棋篓,倒不讨厌看。可惜我观棋从来都不是个君子,最爱指手画脚、大呼小叫。

  一局后,枕壶执黑输了一目半,笑着摇头道:“师兄也不让让我。”师兄虽仍旧板着脸,言语间到底带了点笑,说:“谁叫你听信阿昙下了那一手?也怨不得我。”枕壶向我道:“你在我耳边呼呼扎扎,可扰得我头痛;我这一盘输了,怨你,是不是?”我狡辩道:“师兄也听到我呼扎了,他怎么赢了,分明是你定力不够。”

  此刻天色已晚,我有些困顿了,便告辞回房去睡。房里烧了玉华香,助眠润肺,我沾着枕头便睡着了。这一睡却不安稳,梦里我在一边流眼泪,一边拜堂成亲,等入了dòng房,人家掀开我的盖头,才发现新郎倌是郁蓝生。我大惊之下,劈头给了他一巴掌,夺门而出,门外却由我阿爹阿娘守着,阿爹威严地斥责我,命我回去与郁蓝生圆房,阿娘形容枯槁,只对着我默默流泪。我bī不得已,重新关门回了房,翻窗而出,见到优姝躲在花院子里哭,便将喜袍给她换上,叫她替我去与郁蓝生成亲。等我准备翻墙出去找枕壶时,却一脚踏空摔在地上。

  “诶哟……”我喃喃自语,觉得浑身都疼。

  慢慢从梦里醒来,发现我哪里是翻墙摔倒了,分明是从chuáng上滚下来了。搂着被子回chuáng上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瞪大眼睛望着chuáng帐顶上,满脑子都是那个梦。

  唉,我是万万不能嫁给旁人的。

  打定了主意,我披上一件外袍,衣衫不整地跑出房,溜过寒风瑟瑟的外廊,摸进枕壶的房里。他拉开帘子睡的,窗外胧明的月光清幽地洒进房里,映着白瓷花瓶里一串珍珠梅的清供。我光着脚踩过地板,坐在他chuáng边,犹豫不决地轻轻推了推他。

  不想他骤然便醒了,一手反扭我一双手,另一手抵着我的脖子,将我摁倒在chuáng上,厉声问:“谁?”

  我手腕一痛,哼哼道:“采花贼。”

  枕壶吃惊道:“阿昙?”

  他慌忙松开我,我坐直了,唉声叹气地揉手腕。他无措地问:“你大晚上来做什么?”

  我理直气壮道:“来采花。”采花当然要晚上采,哪个采花贼大白天飞檐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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