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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77)

  我心下豁然开朗,一口饮尽热奶,怔怔坐在原地。师兄看不过,扔我一方帕子,叫我揩拭嘴角。我擦了擦嘴角,泪水夺眶而出,道:“师兄,那我们可怎么办呢?”

  师兄怜悯道:“看造化罢。”他约莫是疼怜我,露出一点点罕见的温qíng,坐在我身边,道:“你们两家都被紧盯着,每一步俱是如履薄冰。枕壶小时候倒有建功立业的志向,愈懂事,愈流连在温柔乡里,镇日里写些诗词歌赋,他也未必快活,只能受着;等到出仕了,也只在礼部捞个闲差做做,你当是好玩吗?不过是因为皇帝忌惮他父亲,他韬光养晦,寄qíng山水罢了。如今他想要娶你,连我都不晓得他预备怎么做,皇帝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两家人联姻呢?”

  我神qíng恍惚,轻声说:“枕壶要我信他。他总有法子的。”

  师兄淡道:“也是,那孩子心里很有主意。”

  今日,我早早约了延顺,要去探望她。与师兄早上那席话固然捣乱了我的心神,可我总不能浸在悲苦里。既然枕壶承诺了来年chūn天为我披上嫁衣,我就该信他。

  可我到底蓄了满腔的心事,与延顺在一起时也恹恹不痛快。她与我阿爹阿娘一般,只以为我去南国游了一趟,一个劲儿要我说见闻。我哪里说得出来?装作头痛,唉声叹气。延顺扶我到榻上歪着身子,她搬个小凳子坐在我身边。我侧着身子,笑吟吟问她:“你成亲这么些日子了,怎么还不怀个宝宝呀?”

  “哦哟,”延顺掩唇笑骂我,“你个轻嘴薄舌的小丫头!”

  我问:“成亲有意思吗?”

  延顺斜我一眼,娇嗔道:“一听便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成亲这事儿,哪里能说是有意思没意思?若是没意思,莫非不成了吗?”她眼珠子一转,问我:“我听说你们府上最近提亲的人成千上万,怎么,你阿爹要把你嫁出去了?”

  我皱起鼻子,道:“他想得美。”

  延顺玩味道:“也是。我们阿昙心心念念着一个沈枕壶,哪里瞧得上旁的人呢?怎么,枕壶去提亲没?”

  她显然同我一样,是个脑子里不想事的。我也不yù拿这些事来烦她,只笑嘻嘻道:“猜猜看?”

  延顺挠我痒痒,说:“你还瞒着我?”

  我“诶哟诶哟”地讨饶,笑得眼泪出来了,才说:“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延顺睁大了眼睛,无比欢喜地握了我的手。我被她感染,几乎忘了前路艰难,也要欢喜起来。

  ☆、【章六 问翠】06

  临近年关,长安城里的烟火气愈发浓郁;我随眠香占玉楼的采买丫鬟去了好几趟市集,凑了不少的热闹。尤其有趣的是,临街有几位波斯少女,蒙着轻紫色的面纱,扭着妖娆的水蛇腰,款款舞娇柔。我看得眼睛都直了,与我同路的采买丫鬟猛戳我脑门儿,抿唇笑道:“咱么楼里的姑娘跳起舞来,也未必输给她们。”我嬉笑道:“你们跳舞好看,可从不跳给我看。”

  年三十那天清早,枕壶派他的小厮来报,说今年宫里有宴,恐怕不能上生罚山来了。我闻言脸一垮,他那小厮沈安乐忙从袖间掏出一盏小灯笼,递与我道:“我们家公子经过市集,特意挑了这个给您赔礼。”我接过灯笼,埋怨道:“谁稀罕他的礼?”沈安乐讨好卖乖道:“礼倒不稀罕,我们公子爷的心意总稀罕吧?”我咬着唇瞪他一眼,深鹂师姐嗑着瓜子笑道:“安乐,你别逗她了,小姑娘不经逗的。”她从怀里掏出个小香囊来,给沈安乐道:“喏,这个给你们公子爷,是师姐的压岁钱。他年纪大了,忙自己的事,师兄师姐都欣慰着呢。”

  沈安乐唯诺着应了是,行礼退出。我坐回师姐身边,用手拨那灯笼玩;灯笼上彩笔绘着小顽童戏蛐蛐,孩子一张脸红通通的很喜庆。师姐抚摸着额头道:“今年少一人来吃饭,我准备的吃食可就多了。阿昙,你给我敞开肚子吃。”我道:“这个自然。”嫩嫩本来在边上安安静静喝粥,闻言竟搁下勺子,颇老成地叹口气道:“我可不能再吃了。”

  我憋着笑问:“缘何?”他瞥我一眼,控诉道:“我知道你在笑我胖!我过了这个新年,便每天只吃四顿饭,保准瘦下来。”我忙说:“别呀,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该吃多少吃多少。”他忧郁地抬头看看天,道:“阿泽哥哥说我单长个子用不着吃那么多,多吃的都往横着长了。”他近来跟优泽厮混的日子比往日跟我还多,我心里酸溜溜的,也不知是在吃哪一边的醋。

  傍晚,师姐带着我和嫩嫩,辞别了眠香占玉楼的诸位莺莺燕燕们,抱着好几篓子食材往生罚山上去。那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师姐视若无物,举重若轻地拎着我和嫩嫩的领子,飘飘然登上山顶。师兄在厨房,一手捏着木柴,另一手指着炉灶,指尖喷she出熊熊火焰来。他手指上的火焰比炉灶里的火焰旺得多,炉子里只阵阵冒出黑烟,熏得他一脸乌黑。但师兄毕竟是师兄,即便一脸乌黑,也是严肃的乌黑,我不敢笑。

  师姐叹一口气,上前把师兄挤开,嘴里抱怨道:“叫你提前生个火都做不好,还要你何用?”她将炉灶里的木柴重新搭了一遍,指尖微微一点,炉子里便生起了噼里啪啦的火焰。师兄平和地洗了把脸,回屋重新换了件gān净衣裳,到院子里与我和嫩嫩肩并肩坐着。师姐在厨房里忙活,我们仨傻瓜似的呆坐着,寂静无声。此刻落霞满屋,我在屋外看着梁上颜色返照出绚烂的冬天。

  huáng昏的尽头,静静地下起了雪。师兄在院中撑起一个结界,结界内温暖犹如chūn天,结界外冰天雪地,苍苍的山林敷一层轻薄的粉面。师姐做了一桌子的菜,最后端一盆香喷喷的猪蹄子上来,朗声道:“动筷子吧。”我夹了个ròu团子给嫩嫩,他坚决地说:“我要瘦,不能吃ròu团子。”我嘻嘻道:“要瘦那是明年的事,今年先吃着。”嫩嫩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便敞开了肚皮任意快活。

  师姐环顾一周,忽叹道:“今年枕壶不来,我老觉得缺个人。”我忙道:“您别理他,可别把他惯坏了。”师姐笑道:“枕壶才不会被我惯坏呢。”又叹道:“阿昙你以后嫁了人,恐怕也不能上生罚山过新年了。等嫩嫩年纪再大些,出门游历,将我这个悲惨的老母亲抛之脑后;到了那时候的年关,就只有我和你师兄凄凄惨惨地过了。”师兄夹了一筷子青菜,面无表qíng道:“以前都是如此。”师姐道:“正是。以前百来年都是如此,你师兄这么个闷葫芦,我也不嫌他。偏偏是十几年前收了你和枕壶,五年前又添了嫩嫩,再叫我孤零零过新年,我可受不了了。”

  我听了心里难过,脸上还笑说:“就算我嫁了人,也要上生罚山来过新年。我要生一串小孩子,叫他们把你烦死。”师姐道:“啊哟哟,一串我可吃不消,带你和嫩嫩两个已经去了我半条命。”这一来,桌子上总算是回悲作喜,言笑晏晏地聊开了。嫩嫩吃撑了,我轻轻揉着他的小肚子,他唉声叹气,发誓明年定要节制饮食。晚上我点了那盏灯笼,提着那斗蛐蛐的小顽童在生罚山的万顷树林里与嫩嫩捉迷藏;夜里雪下得很大了,搓棉扯絮般往脸上扑,我们玩得不甚痛快,湿漉漉地回屋子里烤火。师兄还摸了本书念给我们听,我和嫩嫩歪在炉火边,争先恐后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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