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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96)

  回到府上,我便问枕壶:“咱们成亲时庄致致送的贺礼,你搁到哪里了?”枕壶道:“通通在库房里搁着,你要什么?”我问:“当初那礼单上写了天蝉纱,是不是?”枕壶笑道:“她那礼单长得拖地了,我哪里记得什么纱啊缎啊。”我料想此事不能指望枕壶,便径自去库房寻找,比对着礼单一个个寻去,竟真被我找到一匹天蝉纱。

  彼时日色已昏,我在薄暮下展开来看,竟被潋滟流光晃花了眼睛,便心知那绣娘并没有瞎说。我把沈安乐叫到跟前,笑吟吟道:“如今我有一事要委托你去办。”沈安乐机灵地点头道:“夫人尽管吩咐。”我道:“此事虽紧迫,却也不难。你将这匹纱缎兜到锦绣坊去,告诉他们这是赠与丞相府优二小姐的贺礼。只一点,万万不能叫锦绣坊的人瞧出你的身份来。”沈安乐笑道:“这个简单,夫人且宽心罢。”他取了纱缎去,告辞道:“小人去去便回。”

  沈安乐果不负我所望,锦绣坊次日便告知优姝说有人赠了天蝉纱。优姝面上不动声色,待锦绣坊众人回去复命,不由得喃喃道:“会是谁呢?”我笑道:“你管是谁,总之你这场婚事是有天助的,必然会顺顺当当。”

  半月倏忽而过,明日便是优姝的婚期。我今晚别了枕壶,带了嫩嫩歇在相府里。阿爹将我们姐弟三人叫到跟前说了些闲话,嫩嫩呜呜地过来要我抱,阿爹瞧着他面相可爱,心生欢喜,便道:“让我也来抱一抱。”嫩嫩很是乖觉地坐到他膝头,搂了他脖子。优泽轻哼一声,别过脸去。阿爹向来严厉,对我们三个子女也是无限端方,从前是绝不会有这样的亲昵的。阿爹微微笑了笑,向优泽道:“如今我也抱不动你了。”我便勉qiáng搂了优泽道:“阿姐抱,行了吧?”他如今十岁出头,个子蹭蹭的窜,我又哪里抱得动了。

  聚在一起闲话后,阿爹挥手叫我们散了,只把优姝留下。我扭过脸往他俩一眼,只见他们脸上无限庄重,殊无喜意。

  婚礼当天我自然起了个大早,揽了一些闲事在那儿忙。绫织将优姝打扮妥当,穿了阿娘的凤冠霞帔,用红巾覆了脸。阿爹颇感慨地倚在门边,优姝盈盈向下拜了三拜,阿爹执了她的手,一双眼里竟泛了点泪光,轻声道:“你是最像你阿娘的。”我去扶了优姝的胳膊,塞给她一团糯米团子,低声道:“你若是饿了,便用它垫垫肚子。”优姝在盖头底下轻笑道:“哦哟,这成个什么体统?”我道:“你便信了阿姐罢,阿姐是过来人。到时候饿得你头昏脑涨,你便晓得阿姐的好了。”

  相府里闹了个锣鼓喧天,大红软轿饰了五色彩帛厚在门口。优姝哭了好久,总算由优泽摇摇晃晃背到了轿子里。巫端臣骑了骏马,一身红衣,喜气洋洋地来阿爹跟前拜。我蓦地记起祁山里头那场婚礼来,忍不住别过脸叹了口气。

  我送优姝上了轿,便悄无声息地躲开了这场热闹,在花园子里折了一枝秋百合,匆匆向我家墓园里去。我阿娘坟前却有一人先我而到,长身玉立。我上前执了他的手,轻声道:“枕壶。”枕壶扬眉笑道:“我料了你要来的。”我将那支洁白如玉的百合花恭恭敬敬呈在阿娘坟前,坟前已经生了几丛杂糙。我自洒了几滴泪,向枕壶道:“我阿娘若看到优姝嫁人,不知道多开心呢。”

  拜过了娘,我便和枕壶匆匆赶往巫端臣的官邸。他如今炙手可热,又逢了这样一场盛事,屋外那一整条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僮守着门千恩万谢道:“诸位老爷,我们巫先生十分感谢诸位厚爱,可私宅地小,实在容不下诸位这么些人啊。”有识趣的,便留了礼和礼单,拱一拱手扬长去了;更有不识趣的,堵在门口道:“巫相公可是瞧不起我们?咱们好心来贺礼,竟连屋子也不让我们进?”

  我与枕壶相视一笑,避开人群,枕壶道:“咱们从后院翻进去吧,省得去前头挤。”我望了望巫端臣宅邸前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叹气道:“咱们陛下一点点的青睐,竟把整座长安城玩弄在股掌之上。”枕壶用折扇掩了唇道:“长安城算什么?天下不都在陛下的股掌之上吗?”我于极热闹中竟生了些荒凉,叹道:“我算是晓得了师姐师兄缘何去修道,人间的富贵荣华,竟是梦一般。”枕壶淡淡道:“修道又何尝不是梦呢?”

  忽有一女子白衣如云雾,加之以白纱覆了脸,仙气飘飘地自远而来了。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只是从从容容地穿行在人群中,竟信步走到了正门前,直直望了那守门的小僮。小僮虽看不到她的脸,但瞧她风度姿容,却万万不敢怠慢,只躬身道:“小姐可有请柬?”那白衣女子轻飘飘道:“我是巫夫人的姐姐,竟也需要请帖吗?”小僮吃惊道:“沈夫人?”

  我一骇,枕壶敛了折扇静静地望过去。那人群中也有人识得我的,便扬声道:“曾经的优大小姐,如今的沈夫人我却是见过的,万万不是姑娘你这模样。”那白衣女子嗤笑一声,道:“我自然不是优华。”那人又郎朗道:“巫夫人是相府二小姐,你既然不是相府的大小姐,又哪里称得上巫夫人的姐姐呢?”白衣女子却如玉般凝立着,不作声。小僮便小心翼翼道:“姑娘若不能拿出请柬来,还是请回罢。”人群中又有人道:“正是,请回罢!即便是来贺礼,又哪有蒙了脸的道理?鬼鬼祟祟成什么样子!”

  白衣女子笑道:“谁说我是来贺礼的?”

  枕壶倏忽手腕一点,投出了折扇。那柄扇子直直纵到白衣女子跟前,顷刻间碎成了齑粉。白衣女子微微愕然,道:“谁?”枕壶郎朗道:“是我。”他踏步上前,拱一拱手,道:“您远道而来,路上奔波辛苦了。”白衣女子轻笑道:“还当真有些辛苦。我昨晚睡前忽听了从长安传来的消息,哪里还睡得着?便夤夜从祁山跑过来了。”

  这白衣女子便是祁拘幽了。她说是巫夫人的姐姐,这话一点错处也无。人群中有人听了她一夜从祁山奔来的话,大大地发出一声惊叹。此去祁山近千里,这弱质纤纤的女子竟能一夜奔来,料必是身怀绝技。

  我极度心虚,上前哀求道:“你有什么话,来同我说罢。”祁拘幽冷笑道:“我偏要在天底下人跟前说。”她水葱般的手指向我和枕壶一点,厉声道:“沈枕壶,优华,我妹妹当初嫁巫端臣,你们俩都是宾客罢?我可有亏待不曾?如今巫端臣忘恩负义,贪慕荣华,另娶他人,你们竟也眼睁睁看着?”话到这里,轻轻一笑,道;“我倒忘了,方才那人说什么来着?这位新嫁娘是你优华的妹子?”

  我又惊又痛,只听在场诸人连声惊叹,脑子里飞快地转起来。巫端臣早有发妻,这事儿不少人心照不宣,然于长安众人而言,这位状元郎还是一位清清白白的少年身。他既与优姝定了亲,知道真相的那少数人看在我阿爹的份上,自然是三缄其口了。我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回护妹妹,便不能任由祁拘幽开口,将优姝置于悠悠众口之下,充作长安城的谈资。主意既定,我便开口道:“祁小姐,你这话怕是说错了罢?当初哪里有什么婚礼,不过是巫端臣纳妾,请了我们去观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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