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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_八月薇妮【完结】(163)

  这人便道:“您从这边看,这里的这一具,辨认是钱家的管家,这是小厮……”

  阿弦随着他所指,一一看去,这人因念她年纪小,心存体恤,只是指着尸首介绍而已,并不肯把白布掀起来,生恐当真吓坏了她。

  “这是钱少夫人,原先把她跟太夫人弄错了……”他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有错莫怪。”

  阿弦定睛看了她一会儿,眼神闪烁,终于忍不住抬手,在那白布的一角上捏住,轻轻地掀起。

  先映入眼帘的,的确是那破了一角的小小耳垂。

  然后是犹如被烧焦了的树皮似的肌肤……

  “贱人!”

  厉声一喝,一个巴掌当头挥落。

  钱少夫人头一歪,右耳上的白玉珠珰随着晃了出去。

  她满面恐惧,嘴角很快沁出一丝鲜血。

  对面那人却仍是不肯放过,似觉着那白玉珠碍眼,便伸手过去,一把扯落,扔了出去。

  “啊!”少夫人惨呼。

  灼热的刺痛感从右耳传来。

  “小兄弟?小兄弟!”身边传来声声呼唤。

  阿弦忙松手,白布垂落,仍旧盖起了死者的遗容。

  也带走了方才的那些幻象。

  管理者有些惊骇担忧地看着她:“小兄弟,你的脸色不大好,我们还是不看了吧?”

  正此刻,外头也传来马公差的声音:“十八子,快出来吧,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儿,你要是有事,我在大人跟前儿可也担当不起。”

  阿弦暗中定神:“我们把剩下的看完吧。”

  那管理者很是无奈,却也越发佩服她的勇气,平常之人只闻到这股尸臭气息就已经先受不住,能在这屋子里踩上几步的也算是胆气壮了,却想不到,这小小地少年却是个最胆大心正的人。

  只好又领着往前:“这一个就是钱先生了。”

  阿弦举手摸了摸右边耳垂,那股刺痛感如此鲜明,让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垂也被撕破,幸而仍旧完好。

  最后一具尸首,是钱先生。

  左手手指上的胡纹金戒已经被取下,稀疏gān瘪的骨节被烧得蜷缩起来。

  阿弦拧眉走到跟前儿,想抬手,又有些畏惧。

  管理者生怕她也掀开来,便劝道:“先生的脸早烧得……好似还也受了刀伤,深可见骨,你万万别看了。不然……”

  阿弦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快,砰砰,砰砰,慢慢地有如擂鼓。

  她的手明明并未碰到钱先生的手指,然而……眼前天色却极快地暗了下来。

  “嗤啦啦……”

  仍是那让人极不舒服的声响,于耳畔清晰响起。

  尸首被拖过地面儿,放在堂下。

  那拖尸首的人停住,手上的胡纹金戒在月光之下,闪着凄迷的微光。

  而地上的尸首徒劳地睁大双眼。

  从胡纹金戒往上,渐渐地,果然出现一张看着斯文的脸庞,容长脸,面白,下颌三绺长须,有些飘然儒雅气息。

  只是他的脸上却有几处伤痕,下颌沾着血,胡须上一滴血珠,已经凝结。

  这个人,自然正是鸢庄的主人,钱先生。

  只见他呆呆地目视前方,仿佛灵魂出窍,一语不发。

  夜色深沉,周遭死寂,钱先生的脸上满是绝望,又仿佛极度地平静。

  而在这一片yīn森冷寂之中,有个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是时候了。”

  声音里仿佛没多少起伏,他说道:“该上路了。”

  越过钱先生的肩头,视线往后,就在中堂的水墨山水画下,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影子。

  阿弦毛骨悚然。

  她记得这个声音,也记得这个黑衣的影子。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想起了自己曾在哪里听过“钱掌柜”这个称呼。

  ——那是在桐县,那次落雨huáng昏,她举伞狂奔,被风雨所阻立在客栈屋檐下,一个神秘的黑衣客人站在她身旁。

  他明明并未说话,但她却听得句句分明。

  阿弦道:“当时我听见他说什么……日期不能延误,要送信给垣县的钱掌柜之类。”

  袁恕己的脸色有些凝重:“你是说,那个站在钱先生身后的黑衣人就是凶手,而他是从桐县过来的?”

  阿弦道:“是!”

  袁恕己问道:“你、你还听见他说什么了?”

  阿弦皱眉又想了会儿:“他还说……还说什么不能损了什么、不系舟的名声?大概如此。”

  “不系舟?”袁恕己更加疑惑。

  “不系之舟?”两人身后,传来石知县的声音。

  袁恕己回头:“怎么,知县知道这是何意?”

  “当然知道。”石知县满面诧异,然后他说道:“巧者劳,智者忧……”

  尚未说完,只听另一个声音接着念道:“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袁恕己转身,却见阿弦神qíng有些恍惚。

  第70章 马车上

  ——“巧者劳而智者忧, 无能者无所求, 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出自《庄子》。

  而让阿弦记得最深刻的原因, 却是因为……这是从英俊口中曾念出来的。

  故而那时候在檐下避雨,听见黑衣人的“心声”, 对“不系舟”三个字,似有触动。

  只是当时并未往这一句上联想。

  此刻被石知县一句提醒, 不知不觉便接着念了出来。

  袁恕己看看石知县,又看看阿弦,最终问她:“你哪里听来的这句?”

  阿弦紧闭双唇,不知为何,心里头竟有些惶然乱跳。

  石知县的眼中却透出几分惊讶跟赞赏,他对阿弦道:“原来十八子也知道《列御寇》里的这一句?这正是钱先生最爱的。”

  袁恕己瞥他一眼, 哼道:“这钱掌柜一个生意人,如何竟总是喜欢这些?连那个‘斥鴳’也是……”

  石县令一怔, 继而低头, 不敢再肆意回话。

  袁恕己才又对阿弦道:“既然这黑衣人的嫌疑最大,你能不能把那黑衣人的样貌描述出来?立刻下海捕文书!”

  阿弦竭力回想,虽然方才在义庄里才看见过那人的容貌,但要说出来却十分困难。

  因为正如她之前在客栈屋檐底下见那人的时候所想的一样, 这人的长相实在是太平凡了,若是按照她的说法找起来,只怕大街上十个里有七八个类似。

  袁恕己见她面露为难之色:“别急,还有另一个法子。”

  因见石知县矗立旁边, 袁恕己忖度道:“这不系之舟虽是诗文里的一句,但是‘不系舟’又是个什么?难道是个不可告人的……”

  袁恕己喃喃说到这里,猛然噤声。

  阿弦跟石知县各怀心事,都未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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