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忽然越过鼻子,与她另一滴眼泪汇聚,落在了他肩上,晕湿出了一大圈阴影黑迹。
许清烛忍不住哭腔地说:“王八蛋。”
“……是,我是坏人。我对你说出温烟的名字,是不想毁掉我们之间不过界的约定,害怕你再次搬走,可是在我说出这个借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我怎么可以让你以为我在把你当作温烟的替身……在那以后我都很恶心我自己。”
“在我和温烟道别之前,我就喜欢上了你……我背叛了温烟,伤害了你,真的……对不起。”
许清烛感到她额头上有冰凉的水珠滴落,一滴,两滴,三滴。
来自游熠。
她永远记得她那天有多么受伤,她一天没有吃东西,在可见度很低的雪天里开车回家,陪他过生日,陪他度过对他来说最难过的一天,她却受到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委屈。
她被爸妈守护了那么久的初吻被他在醉酒中夺走,他还将她当作温烟的替身,她回到房间里抱着马桶吐,吐出来的只有酒与胃酸,边吐边哭。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原谅喝醉的他,原谅无意伤害她的游熠哥哥,甚至还在装困中对他说让他记得吃退烧药,并且隔天假装没事情地和他谈条件。
可是,原来他很早就喜欢她了,他也一直在饱受折磨。
原来他吻她,她那么在意的初吻,真的是因为他对她有了心动,有了欲望,不是因为他将她当作了温烟的替身。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温柔呵护的吻,很美好的一个吻。
但却让她难过了那么久那么久。
许清烛闭着眼,眼泪依然不听话地向外流淌出来。
不仅为她难过,也为他难过。
游熠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他声音里的小心翼翼,听到了他的惴惴不安与惶恐,他怕她讨厌他,怕她讨厌一个不忠的他。
可是温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六年了,他一个人孤单地生活了六年,他没有不忠啊。
他没有欺骗过温烟,也没有欺骗过她,更没有欺骗过其他女孩子,他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骗他自己、折磨他自己的可怜的人。
许清烛慢慢抬起了手,放到他脸上,感受到了湿润的凉。
她为他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哽咽着问他:“你什么时候和温烟道别的?”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游熠脸上全部的湿润被她拭去,他轻道:“我在你面前摘下红绳离开沭河后,我就去她的城市和她道别了。”
“红绳?”许清烛喃着,握上了他的手腕,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
只有一块金属质地冷凉的手表,再无红绳。
她也曾很在意这件事。
游熠贴着她的额头说:“那条红绳,你让我摘掉的时候,我拒绝你,不是不舍得摘,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再失控对你做出那么坏的事。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我想藏住这份心思,不敢让你知道,也不敢让温烟知道,也不想对自己承认。”
“之后在南城,在我和温烟道别的时候,我将那条红绳,放在了她的骨灰寄存格子里,我彻底放下了她,也结束了这么多年来对她家人的特殊照顾。”
那么早,就已经道别了吗?
所以他一次次出现在她身边,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他不是在“拈花惹草”,不是在“撩拨戏弄”,他是处理好了他的感情后,才来追她的。
他从来没有把她当作繁星中的一颗,他对她是一心一意的。
许清烛哽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游熠红着眼睛低头看她说:“因为我不是你想象里完美的游熠,是三心二意的人,是不再照顾过世前女友家人的绝情的人,是混账混蛋,我怕你对我失望,怕你讨厌我,也怕你难过,怕你远离我。”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惧怕的事,怕许清烛对他失望,怕她讨厌他,怕她因为他是个三心二意的男人而不再相信他,怕她远离他。
在他不小心推倒她,让她手掌受伤后,她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她走得那样干净彻底与无声无息,他怕历史重演,他怕又发生第二次,怕她跑去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那样他会死的。
他的生命里若是没有了许清烛,没有了彩虹色的希望,没有了坚韧的生命力,他还会剩下什么?
一个人没有了希望与生命力,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什么都不会有了。
他真的会死的。
许清烛再一次感受到了滴落到她额头的眼泪,那么冰凉,又那么烫人,她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与颤抖。
“小烛,别离开我,别讨厌我。”
她听到游熠用几乎悲恸哀伤的声音请求她。
她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游熠的痛苦,以及他所受的折磨。
她与生俱来的强烈的共情力,让她仿佛融入进了游熠的心情,走进了他那段他自认为不堪入目的时间里。
她第一次感同身受他的恐惧,他的挣扎,他的痛楚煎熬。
让她无比难过于看到这样的游熠,也无比揪心于直面他的痛苦,她快要呼吸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