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开为首的病例,有些疑惑。虽说她前世也考虑过胸外科,但肺部疾病并非是她的强项。
“你再看看两张片子的日期。”
黎今颖抬起压在最上面的胸片,这才注意到下方的最初影像:“……看上去没有问题,两张片子发病期隔了多久?”
“半年不到,恶化相当快。”
黎今颖皱眉,又敏锐想起了什么,迅速翻起两张片子再看了一遍,这次,她注意到第一张片子中有一处不太明显的阴影。
——在这里!
她脑海中迅速比对知识库。
回忆穿过大脑,突然击中记忆中的某处。
就在病症名称即将脱出口时,黎今颖瞪大双眼,一瞬间想通了那年大雪时的景象。
“小细胞肺癌,对吗?”
巫医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他回过头,想要赞许两句时,才发现黎今颖脸上已经挂着泪痕:“……怎么了这是?”
黎今颖抬起泪眼,大脑中的线索层层对应
病床上女人突如其来的瘦削如柴,陡然呼吸衰竭,源源不停的恶性发热、咳嗽、嘶哑。
——胡婉笙是这个病。
——不是肺炎。
黎今颖眼泪一颗一颗往外蹦,嘴里喃喃。
“我怎么没想到……”
“我本来可以救她的……”
巫医生被她这番情绪转变吓住。
他递给她手帕,没有反应;
又轻声唤了她几句,依旧没有反应。
“黎今颖!”
巫医生急了,吼了她一句。
黎今颖回过神,也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珠,伸手立即抓住导师的袖口。
“师父,你知道浚北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实验室漂浮着一股重重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刺鼻,却又让人安心。
黎今颖这些年不止一次回忆起胡婉笙临终前的症状。于是,当她向巫医生转述病例时,几乎能准确描述出所有重要时间节点。
巫医生听完,默了许久。
黎今颖也同样陷入情绪。
尤其是在她重回医学院后,她不断反复思考,如果她能提前注意到,会不会结果就会不一样。
终于她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轻声询问。
“师父,如果当时……”
巫医生摇头,打断她:“每个病人的情况不同,你不可以一概而论,人不在当下,不能断言婉笙究竟是什么情况离开,你是医生,你懂这个道理。”
说完后,巫医生偏脸,注意到黎今颖黯然的眼神,最终还是心软叹了口气。
“小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这么告诉你。”
“即便你带着这一身知识回到十多年前,即便婉笙真的就是这个病,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别说十多年前,就算是现在,连咱们胸外做了三十年肺癌切除的老主任来了,他也下不了手。”
黎今颖听懂他藏在其下的话语。
她与巫医生四目相对,给出答案:“因为没有技术手段。”
“对,因为没有技术手段。”
巫医生的眼瞳似是蒙上一层灰色。
很快,他又摇摇头,指着他这两日整理出的病例册,用手指重重点了两下。
“但是,未来不一定没有。”
黎今颖汗毛竖起。
巫医生继续说:“现代外科学的历史并不算悠长,你看这才多少年?一百多年,再搁二十年前,咱们都不知道肿瘤是什么,肺癌以前还叫痨病呢。”
他笑着摆摆头,把那摞病例递给黎今颖。
“所以,你先从这些开始,医学理论永远是从实例出发,哪些该用微创腔镜,哪些该做开胸,三天时间够用吗?”
黎今颖闷声半晌。
这一摞好歹也有三四十个病例,三天研究完?除非她这几日都没有手术上台吧。
“哦对”,巫医生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门诊那边你还是得去,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弟子,就搞特殊化,该值夜班就值,不影响你看病例。”
黎今颖:……
她咬牙答应下来:“行!”
接下来的几日,黎今颖有种回归了21世纪黑奴生活的既视感。
在这个时代攻克难题并不轻松。
部队医院有不少实战性人才,许多老军医都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实干派,论动手能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但要是讲到研究水平,那必然要比年轻人落下一层。
国内腔镜技术在此时还处于起步阶段,黎今颖纵使想要翻阅海外文献,也没有那么容易:一是订阅难,二是翻译难。
订阅的问题,在她入职前已经略有改善。部队专门为巫医生开了绿灯,一路畅通无阻。
翻译的问题却让人有些无力。
黎今颖能啃外语期刊,但她并非专业翻译,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没有谷歌一键转化,许多生涩词汇她都只能到图书馆翻出词典挨着挨着对比,一来一去,又得浪费好几个小时。
即便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好些年,黎今颖也很难拿到第一手的期刊,往往等她收到海外邮寄的柳叶刀时,已经距离发行日过去了小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