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站在大殿上盯着龙椅下的台阶,言语不知不觉就染上了哽咽。
她只是单独地站在那里,便是仙子蹙眉,惹人无限心怜。
有臣子恍惚过后,立刻警醒地抬头去看皇帝。
容凛的表情竟然还很稳定!
他甚至还微微仰着下巴,露出那张年轻英俊、誉满京城的脸庞。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宛若深潭,又恍若含着包容一切的悲悯。
就像高高在上、不为外物所动的掌管裁决的天神,看上去就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男性魅力。
大臣:不知不觉好像松了一口气……
*
其实陈淼从来都没见过她丝毫没有血缘的养母和养兄。她只是……从阿爹那里、后来又从同村人的只言片语中听了很多。
于是,陈淼便也渐渐知道了她养母姓曾——和此时跪在她身后的妇人现在的姓氏一样——她养母腿瘸,不爱说话,却很能干,向来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直到后来有了孩子,才在家里多露了些笑脸出来。
至于那始终才三岁的阿兄,陈淼听阿爹说,他从小就很懂事,几个月大的时候,阿娘身体不好没奶,他一开始还饿得扯着嗓子直哭,可是阿娘也没有办法,只能掉眼泪,说来也怪,许是心疼阿娘,阿兄竟然渐渐也不哭了,甚至还会笑,从此陈垚就是喝鱼汤长大的。
陈淼也想过自己能有阿娘和阿兄的——阿爹说阿娘不怎么会扎小辫,但学得可快了;阿兄也从小就比同龄的小孩块头大,肯定能把揪她小时候小辫的那些孩子吓跑……
陈淼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在她那写满了青春年少甚至还残存稚嫩的脸上,多少显得有些违和,可她的话却令在场许多人心里重重一提:“然而在那之后,我阿爹却求告无门,被静亭侯府里的下人打了一顿,又给扔出来——从头到尾,我阿爹这个苦主甚至连杀人凶手的面都没能亲眼见过,只捧回家来几锭银子。”
陈淼言既于此。
过程中,她的眼神不觉有些飘忽。她在余光里仿佛瞥见了许多张面孔,有震惊的,有皱眉的,有不以为然的,也有不屑一顾的……
但那又如何呢?
陈淼表情哀切,脸色苍白,墨发垂散,黑白分明中却透着灼灼的艳红。
这样一张绝色的脸孔楚楚可怜,令人见之动容。
可当事人心里却在一瞬间闪过不期然的报复和怅然。
——如果法理不能给人应有的公道,难道还不许人自己来拿吗!
——便是有人再看不顺眼本宫又如何,今日我就是要在大殿上,将某些人干过的破事说得明明白白,让他遗臭万年!
她这般想着,心情顿时有些畅快。
其余人的脸色却有些不好。
原因无他。就算静亭侯早已被清算,就连当时协同他犯下杀人案又助他从容脱身的下仆官员,想必也已经在陛下即位后的几波彻查清算中,不是穷困潦倒,就是锒铛下狱……得,就算要继续加究罪名,也是在今日之后的事了。
但贵妃掀出来这件事,最终打的还是先帝的脸啊!
她一字一句哪是在骂静亭侯,分明都是对先帝的控诉。
再抬头一看,陛下还看着他的贵妃,表情还有些心疼,似乎也没多在意……先帝的脸。
那就好那就好……好个鬼啊!
已经有不少内心固守君臣体统的文人在心里纠结自己要不要出言打断。
好在陈淼接下来就转移了话题。
她的声音听了一下,忽而笑了笑,淡淡道:“……阿爹便是在打定了主意要投水自绝之时,才恰巧撞见了被人抛弃在水中的我,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番故事。”
“才有了这许许多多的是非议论。”
“甚至,连早已脱离贱籍十几载单独立户的曾氏、又重新嫁了人入了良籍的杜秋娘都被牵扯了进来,还要包括她聪慧过人、清清白白的小女儿如今也要遭人说三道四,更不消说还有更多的曾氏和杜秋娘。”
第67章
“这一切,源头无非从本宫未成定论的出身而起。”
陈淼微微一笑:“因而,本宫今日特地赶在此事结论定调之前,来先把话说明白讲完——”
“也免得有人说本宫是为了洗白自己的出身,才妄图沽名钓誉。”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倏而又笑眼一弯,如新月成双,乍一看起来可真真是十二万分的和气。
她客客气气地问这文武百官:“请问,诸位大人——就如你们当面这位曾氏,她曾经也是红袖一招、名动江南的才艺大家,好不容易脱了贱籍后,也心甘情愿隐姓埋名安稳日子。其中杜氏旧时,同样美名远播,远到十几年后的今日,这京城中人仍能对其过往如数家珍,哪怕她从良之后就一直恪守妇道相夫教女,也不成!”
早先弹劾最狠上书最多的一位言官率先掩面看不过去,他面色勉强道:“贵妃娘娘,我们姑且看在陛下和您的面子上,听您说了这么长时间,您究竟是有何高见呢?贱籍人多不堪事,其有时就连本官都不忍卒闻——也难怪民间对其有所偏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