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淼浅浅施了一礼:“劳大人久等。”
“本宫只是想强调——”陈淼表情温和,若是有心人多留意,很轻易便能分辨出,就连她的语气也正和处于他们头顶上“观战”的陛下如出一辙,“诸位大人们是否搞错了因果?”
“难道是因为贱籍之人生来下贱,便要无端遭人侮辱揣测?”
陈淼加快了语速,竟令人无端觉出咄咄逼人的感觉来——
“不!”
“她们先是被归为了贱籍,才得到了这许多的轻贱侮辱!”
“至于问这些弱女子,她们当初为什么会被归为贱籍?难道是因为她们一个个不知廉耻、心甘情愿自甘堕落吗?”
陈淼似乎是朝那言官几不可见地微笑了一下。然而霎时间那人只觉得,大殿之上,春暖花开之感扑面而来,却听她断然喝道:“也当然不是。”
陈淼不假思索地说:“曾氏、杜氏或是早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为人奴婢,杜氏更是被自己父母所卖。她们后来果然也出落得姿色不俗,聪慧非凡,于是她们不像其余无数留不下名姓的贱籍儿女,反而能跻身名妓之列——要知道,这两位名气之盛,就连今日朝中,也有不少是在昔年慕名而去得见的啊!”
顿时,人群中就有好几个人按捺不住,脸色变得不大自在起来。
陈淼视若无物,继续面不改色地往这些伪君子身上戳:“达官贵人们要寻欢作乐,要收益,要发泄,甚至,”她挖苦地用词,“还需要‘苦心孤诣’地专门挑选培养出更加色艺双绝、以图尽善尽美的贱籍之人,好来匹、配,”陈淼语气微哂,倒是让不少人错以为她说起个别字眼时的讽刺只是一晃而过,“——和彰显自己更加卓尔不凡的学识、更加优越显贵的地位。”
“就这样,到头来却也是同样的一批高官贵人们,在用自己的地位和所识所学来批判、压制她们,言语神态间极尽刻薄,痛斥且鄙夷没有选择的她们以色侍人、品行低贱。”
“——本宫的父亲,在本宫年幼时,就辛苦筹谋,只求不要让他的女儿被人设局诱骗到这种与曾氏杜氏类似、无法自主的境界。”
“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诚意伯府家的小姐非要拉住我们父女进府、非说要报那莫名其妙的恩情,非要收一个不敢反抗的女子做义女?”
刚有些人稍稍面露不服,但很快又不以为意。
陈淼很快便意识到他们对自己的不以为意。有些人蔑视她乃身恃帝宠,才于这光天化日之下,大言不惭。也有许多人无非是以为,若非诚意伯府的助力,她可未必就能顺利得遇天子、享尽如今的荣华富贵、更遑论有今天能孤身上殿、在一干国家柱石面前夸夸其谈——正如当年诚意伯府上的侍女和嬷嬷明里暗里叮嘱于她,“姑娘,须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陈淼内心冷笑。
她悠悠一哂:“本宫和阿爹当日当然是明明白白说了拒绝的——可拒绝有用吗?诚意伯府里的诸位各个身份尊贵,可根本不需要顾忌我们这等已被牢牢捏在手心里、升斗小民的想法。”
“而且,若有人想说,这得是有人意图媚上,居心不良在先……”
陈淼言尽于此,刻意留出的沉默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她叹了一口气,用短短的几句话为自己这场堪称惊世骇俗的当朝自辩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古来今往,这时间总是会有些权贵之人,先逼良为娼,后劝妓从良,好似这样,便能显得他们格外高尚。”
“而请诸君不要怀疑,但凡再有如今日案中,本宫心疼的,永远只会是势更弱的那一方。”
第68章
无视周遭形形色色的诸多眼色,陈淼继续按之前与陛下稍作排练过的那样,开始“动之以情”,款款叙道:“好叫在座知道,本宫固然出身贫寒,阿爹虽是养父,但,养恩大过天,不辞辛苦、费尽心血将我养大,此情此恩,我来世结草衔环尚且觉得无以为报。
“只当……确实是今生我与亲生父母缘浅福薄。”
“甚至于他们是善是恶,别说是娼伶艰难,便是达官显要、富贵满门,在本宫心中,也远比不过阿爹当初怀抱着襁褓之中的我,半是讨饭半是鱼汤米水喂养出来的艰难恳切养育之恩。”
“可在我与阿爹错因这人世间阴差阳错而相依为命之前,我阿爹他也是有家有业、妻子俱全的——”
“我曾有一兄,大名陈垚,却不幸早夭——陈垚这名字,是我阿爹阿娘好不容易将大兄拉扯到满了三岁,才花钱向算命先生求的,家父先母所愿所想,不过是指望他能顺利长大,将来好继承家里辛苦攒下的田地,再期待风调雨顺,从此在官府治下勤勤恳恳做一个庄稼人……”
“结果……”时隔多年,陈淼一想到这么些年来苦命的老父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顷刻间泪如雨下,声有哽咽,“高门公子当街纵马,伤了一家性命。那凶手当时借口说家仆错手惊了马,也按照此例赔了十几两银子,继续逍遥多年,直到后来家里坏了事才遭了报应。”
她恨恨同时又铿锵道:“只可怜我苦命的阿娘阿兄,当场就直接去了,我苦命的阿爹也成了孤家寡人,在收养我之前,也差点就寻了短见,只求早日下黄泉与妻子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