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全可谓是非常满意张勇这个管家——不单身形高大,看上去就可靠,还写得一手好字,落落大方,理事清晰,张勇将府上下人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说,连那些陈全看不懂的走礼单子都处置得明明白白。
陈全又往门外台阶处的一层雪瞧了瞧,心觉今年似乎比往年还要冷些,便又道:“对了——赶明儿,不,就今天吧,你再往善济所拉一车米,一车面,买了送过去。”
张勇微微一愣,立刻回说:“是,老爷。”
打今年下过了第一场雪,自家老爷可就琢磨着施粥送菜了,善济所自然更没落下。
还别说,张勇过去当暗探低调了这么多年,还挺喜欢如今这种在人前露脸的活动的,尤其是当他跟在陈全老爷身后、捋起袖子用舀子给人盛粥的时候,迎着诸多人感激涕零的目光,张勇每每都觉得自己在普度众生。
自觉好生发挥出了正经老爷的派头,陈全才转头,美滋滋地摊开闺女寄过来的东西,自顾自欣赏了半天,之后,可能是出于有些寂寞,他又主动找观众开始显摆:“老张,你看,淼淼她……”
张勇重重地清了一下嗓子:“咳!”
我的老爷啊,您在家里时倒也不是不可以放松,但您可得千万多注意,别随便在外人面前说娘娘的闺名。
陈全:“哦哦,是得叫贵妃——贵妃这——才学了多久的书,字就能写得有模有样的。”
张勇便走上前探头看了几眼:的确,单从贵妃这样的初学者来说,这手字进益可谓是相当大了。
见得了管家认同,陈全更高兴了,表情自得道:“我就说,我闺女从小就聪明,要不是学堂收男不收女,我家乖囡也未必不能考个状元!”
张勇赞许道:“老爷说得在理。”
他并非也在赞同贵妃天资奇高到如此地步。事实上,张勇心说能长成贵妃那个样子,就已经不能再是凡人了——只不过,身为由暗转明的千牛卫前暗探,张勇当真知道不少京城才女,其才华胸襟不输男儿。
陈全唏嘘着唏嘘着,不由又回想到了些许往事:“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我也不是没想过找几个好先生教女儿,认认字也是好的,不都说人大家小姐都得是‘知书达理’吗?只是阴差阳错,唉……”
说起这件事,陈全就忍不住有些来气:想当年,他前脚诚惶诚恐地邀了位年岁颇大看上去也颇有涵养的秀才公,来指点他该如何入门认字读书,哪知后脚陈全载着女儿划船湖上,意外被那道貌岸然的秀才瞥见了女儿真容——
天杀的色胚!可怜那时候他女儿,才十岁出头……
时至今日,陈全想起来还要气得发抖:要不是他警觉,见其眼神不对就迅速撑了船杆跑路,尔后又及时搬出李肃李相公的才子名头吓唬人,还有李相公的信物在身,还真保不准那色胚要做些什么。
也是自那之后,陈全就愈发精细地掩住女儿的容貌——且不说这说不准是喜好特殊还是见色起意的秀才只是其一,尤其京城这种地方,高官勋贵遍地走,个个都觉得自己惹得起事,即使新陛下似乎治下清明,但是,哪怕他们父女碰上有那么一两个混不吝的,十有八九都是惹不起……
不过,说来真是苍天有眼,到头来那秀才乡试屡次不中,反耗费了大半家财,据说后头当了教书先生,却被揭发误人子弟,此后便郁郁卖房回乡了。
想到这,陈全不由眯起了一双眼睛,笑呵呵地想:果然,人在做,天在看——这做人啊,就得无愧于心!
如今作为一名称职的管家,张勇默默听了半天老爷回忆当年,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叹气的,并不曾发表意见。
毕竟陈全左一句女儿右一句乖囡——张勇当然明白,自家老爷这是想女儿了。
陈全和陈淼这父女俩,虽说并无真正的血缘,但寻常父女都不一定能赶上他俩相依为命多年的感情,有朝一日陈全将女儿嫁出去了,可不得眼见着要一个人孤零零过年?
内侍歇脚完毕,前来告别,要回宫中赴命。
陈全忙出门将人送走。
陈老爷望着府上忙碌的诸人,思念着自此长居宫中难得出的女儿。
好在陈淼也是这般想心意。
因此,冬节过后没几天,她就携着陛下出宫来看望空巢老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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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全老爷都被唬了一大跳。
他怔了好半晌,才斟酌着开口:“这,淼淼……啊不,贵妃,又回家来啊?”
这、这招呼都不打一声,怎么女儿女婿忽然就敲门了呢?
陈淼半点不恼,只是看着啊点笑,眉眼弯弯,说话时嘴角也微微上翘,看上去就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她轻快道:“当然是想阿爹了啊!”
陈全这个女儿控,立马便将先前的意外完全抛诸脑后,转而真情流露,全都化作满脸的惊喜。
他笑开了花,穿着厚厚的衣裳将女儿女婿引进了门,招呼管家关掉窗户,送上点心和水果,又吩咐厨娘准备好饭好菜,布置完了一切,这才回头殷殷问道:“这时候回家来——是得吃上一顿饭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