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事
上一世的元贞四年,谢绮嫁给了周道山。
她在谢府十五年,谢镇对她悉心教导,知书达理,性情温顺,那时的谢绮很听话,谨记谢镇的话,无论在哪儿,自己都是谢家女儿。
听谢镇说,周道山是个人才,能征善战,性格爽朗,是位豪杰 ,谢镇是她的父亲,谢镇不会骗她。
暮春时节,送亲队伍踏入瀛洲逐鹿城,她栖身周府的西院中,进府时,谢绮路过庭院,满院桃花已经开到花期尽处,微风一起,艳粉花雨簌簌而落,她踩着落花踏入房屋,却在深夜中迎来双如兽一般嗜血的眼瞳。
新婚夜,谢绮的肉身渐渐如嫁衣一般鲜红,西院的梁檐间回荡着凄厉的哀求,持续整整一月有余。
谢绮每日在混沌中醒来,一封封书信写往百里外的贺州紫云城,可每一封回信都是叫她忍耐,再忍耐,你是为了谢家。
希望在时间中消磨殆尽,直到谢绮执笔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同她一起来瀛洲的,有一名陪嫁的女侍,名叫鹤鸣,从来瀛洲之后,从未开口说过话,谢绮一度以为她是个哑巴。
直到第四十五天,周道山从西院离开的那天早上,满身伤痕的谢绮从床塌间爬起来,用衣衫代替白绫悬梁,被鹤鸣救下。
鹤鸣用袖间裁纸的小刀削断衣物,谢绮直接跌坠到地上。
以免被人误撞,鹤鸣迅速关了门,这才将她扶起来。
那是鹤鸣第一次开口,她说,痴人,你就算死,也回不去贺州,与其窝囊地自缢,不如想办法救救自己。
谢绮听语气,心知对方不喜欢自己,可也顾不得许多,周道山的折磨早已让她身形俱毁,她哭着问鹤鸣,该怎么办,父亲只让我忍耐,母亲自出嫁时都没来见过我,鹤鸣,他们是不是抛弃了我?
鹤鸣没回答,只是问:“你来时,谢大人和你说过周道山为人么?”
“说过,性格爽朗,是个英雄豪杰。”
鹤鸣朝天翻了一记白眼,将谢绮扶上床榻,又替她到了一杯热茶。
等她心绪稍平,鹤鸣告诉她,今夜周道山不会来,我带你去躺东苑后山。
半夜,鹤鸣叫醒谢绮,背着两把铁锹,前往东苑后山,鹤鸣举着行灯,寻找着泥土被翻动过的痕迹,在最新的那一处停下,叫来谢绮一起挖掘。
很快,第一具白骨暴露在火光中。
谢绮望着白骨,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鹤鸣,但鹤鸣并没有急于给她答案,鹤鸣只告诉她,接着挖。
晨光熹微之际,谢绮和鹤鸣已经挖出二十五具尸骨。
谢绮周身血液凉透 ,瘫坐在地上。
“瀛洲皆知周道山爱狎妓,房事有怪癖,爱凌虐女子,这东苑里埋的,都是因此而死的女人。”
鹤鸣撑着铁锹,站在尸骨间。
“你觉得谢大人知不知道周道山的为人?”
谢绮牙关乱颤,望着灰色的骨殖,说不住话来。
“你若再不想想办法,下一个埋在这里的,将会是你。”
经此一夜,鹤鸣彻底断了谢绮的念想,从那时起,谢绮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见证,连接贺州和瀛洲见证,她作为一个信物,永远不能回到贺州。
可人活下去总要有些支撑。
谢绮身在周府,无法反抗周道山,但至少可以要让周道山付出代价,来弥补对自己的伤害。
周道山再来西院时,谢绮体贴了许多,甚至私下从青楼楚馆请来歌妓,打听留住男人的方法。
而长此以往却让周道山陷入迷惑,他本想着不出三个月,谢绮的尸骨将会送去东苑,然后找一个借口搪塞谢镇。
谁知这谢绮竟然一直留到初冬。
谢绮在逐鹿城半年,渐渐摸清周道山的脾性,期间协调了部分瀛洲和贺州间的事务,而那时谢绮才知道,身边的鹤鸣不止是陪嫁侍女,也是贺州细作。
可惜鹤鸣没能活过第二年春。
细作身份被瀛洲发现时,鹤鸣已经被周道山刑讯五日,最后被缢死于监牢。鹤鸣身份暴露,祸水自然引到谢绮身上。
那天周道山带人来到西院,当场审问,她与周道山不过是政治联姻,哪里真有什么夫妻情分,可那时的谢绮不像鹤鸣,没经历过太多痛苦与诡谲人心,十几大板下去,谢绮便昏死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床榻间,头上暗红色的艾草香包摇摇晃晃。
屋内侍女见她醒来的,好声安慰,说夫人已有三月身孕,千万不能太过劳累。
谢绮得知自己有孕,惶恐心绪层层叠叠漫过心头,她隐约觉得,这个孩子夹在两方争斗中,必然会变得不幸。
而谢绮的预感,在两个月后的得到验证。
周道山上贡时触怒皇帝,皇帝觉得瀛洲有造反之意,于是派兵前来,皇帝似乎下定了决心,三十万大军压境,而周道山的瀛洲,举全州府之力,最多能凑出二十万。
于是周道山一封书信,向谢镇求援,收到回信的时候,谢镇写得情真意切,比邻而居,又结秦晋之好,瀛洲有难,贺州必施以援手。
朝廷三十万大军压境,借杨仙镇水路,大破瀛洲军,直奔紫云城。
周道山坐镇城中,曾派使臣前往贺州求援,结果石沉大海,毫无音讯,众人都说,谢镇八成是斩了来使,不肯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