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直直走到她跟前,闻了一下隐约的香露清甜, 壮着胆子拥着她半边胳膊笑着说话。
“这京城收礼送礼都是有学问的,像杨庆儿昨天那般无礼换个人我能骂他三天三夜。不过这人性子狭隘,脑子跟平常人不一样,把这些立马还回去还指不定会出些什么幺蛾子。你放心收着好了, 先放到你的私库里去……”
周秉从容宝斋花大价钱挖了肖娘子,果然起了一些效用。
肖娘子对于穿着打扮有独到见解, 嘴上又极会劝人。
今天谭五月梳了一个低低的分心髻,髻上是一只用米粒大小的红珊瑚串成的细簪子。外面罩了一件湖水蓝绣宝象纹的提花褙子,耳朵眼掐了一对带黄皮的俏色白玉坠子,整个人看着又出彩又稳重。
要是换在从前,谭五月绝不会这样配色大胆的打扮。
但肖娘子回回都投其所好,提出的建议也十分中肯。今天梳洗过后,从镜子里看到的人皮肤格外白皙,眼神也格外明亮,就默许了这样的装扮。心想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走出来时那个人满眼都是惊艳之色。
谭五月嘴上再不承认,眼底也浮现一丝笑意。
也许……放下过去也没什么不好,这人吃了教训,总不会跟从前一样干太多的蠢事,
周秉是经过风浪的,只看谭五月的微细变化就知道这女人如今的心态又是大不同。但更知道这女人性子执拗极要面子,就装作不在意地絮叨解释。
“要换在从前我是不会受这个礼的,不过眼看冯太后不再把持朝政,那些内阁大佬都要好好想想日后的格局。杨首辅权势更胜,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任了三届会试的主考官,满朝上下都是他的门生。但现在情势大变,皇上这回险险占了上峰,那老头子如今也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就是说礼物一定要收,但这个面子给不给还待商榷。
周秉如今不再一味掖着藏着,在家里喜欢和谭五月谈些时局朝政,就是衙门里发生的一点鸡毛蒜皮也会拿出来讲得津津有味。
谭五月心里滋味莫名,心想这人和以前真是判若两人啊。
她却不知道周秉胡作非为,浪荡半生经历过无数温香软玉,如今只想找个好好过日子的。所以一门心思围着谭五月转,想让谭五月的眼睛时时都在他这。
即使是谭五月生气瞪眼皱眉,也要这女人目之所及无一不是自己。
周秉再次利用谭五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纵容,声音低沉越发蹬鼻子上脸,“这玫瑰香露真好闻,下回我给你带栀子味的,也一样的好闻,尾香甜甜的。你洗澡时抹一层,满帐子满被窝都是这个香气,等晚上了我好好闻闻……”
谭五月本性冷淡端庄持重,见他越说越不像话直接冷脸走人,却老远都听到那人嚣张的笑声。顿时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宝蓝提花褙子下也有一阵阵地热意。
东门,卢妃胡同。
与周家的融洽不同,杨家的气氛却不怎么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肯堂终于被杨家的仆从在一处小酒馆里堵个正着,被请到杨家看诊。
实在是杨家父子的名声在民间太差。
王肯堂再怎么孤陋寡闻,再怎么行事随心,再怎么不愿意跟这些贵人打交道,但医家毕竟是治病救人的,病人亲自上门总不该推辞,所以臭着一张脸大驾光临了卢妃胡同。
杨首辅只手遮天权势赫赫,杨庆儿更是依仗父亲的声望视人命如草芥。百姓当中的传言说他暴虐无常挥霍嚣张,恐怕那都只是少的。
王肯堂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四看。
涂了榄香漆的游廊上绘制了无数花草人物,用来宴客的小厅随意摆放着理石镶珐琅的围屏。小几上的茶点精美至极,雪白的丝巾上是一双雕着渔樵耕读的象牙筷子。
王肯堂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单就这份奢华就是跟皇宫内城比也是不差的。
用了茶饭后又过了大半天,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从内堂转出来。王肯堂从未见过长得这般好看得像画仙的人,一时间直了眼睛。等旁边服侍的人咳了一声,他才缓过神来。
来人正是杨庆儿。
王肯堂原先也不待见周秉,觉得长得太好的人都靠不住,但后来接触过后觉得那人品格上还行。这样一想后,他心头对被强行请过来做客的懊恼就少了许多,也许……自己还是不要把眼前这个面貌姣好的少年想得太不堪了。
他在京城耽搁了许久,吃了几回暗亏之后脾性有也有所收敛。这下终于镇定下来,仔细看了一回杨庆儿的左眼后连连摇头,话语尽量委婉。
“你这是从根子上就坏掉了,应该是早年受了外伤,总想着保住不敢下重药。却不料伤势越发严重,到最后一点都看不到了,这才下狠心找高手摘了眼球。老头我不过是凡人,还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直接了当,一上来就没有像太医院原先那几个老家伙那般废话连篇。
杨庆儿脸上常年不变的阴沉矜持终于淡了下来,徐徐靠在椅子上好像喟叹了一声,“说得不错,最早还看得到一点影子,到最后就乌漆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