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个乡下郎中还是有两分真本事的。
也是,像周秉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打无把握的仗。
杨庆儿没有察觉,自己到府学胡同走了一遭后已经将周秉的分量看得更重。
王肯堂撅着胡子,原本他是不想跟这种跋扈无德的权贵打交道的,但是看着这少年脸上忽然没了高傲,竟然意外地显得一点可怜之状,就难得起了一点恻隐。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身份高贵生来体面,有一点不足也是老天眷顾,要不然事事周全,阎王爷就要生气了。我好好斟酌一副方子,把你的右眼好好保住就是了……”
人之七窍相通,若是有一处受损,其余的地方十之八九都会受到牵连。
王肯堂出身乡野眼光受限,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是自己的……定会牢牢掌握在手心,哪怕不是自己的也要想法子强取豪夺。
杨庆儿态度温和,没有半点跋扈乖张的样子,像一个彬彬有礼的世家子弟,秀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难过异状,“那就有劳王先生了……”
隔了一会终究有些不甘心,又开口,“我知道先生的医术高妙,还请先生回去再想点法,斟酌写个生根的方子出来,什么名贵药材先生尽管提。即便是老山里的凤羽,深海里的鳖精,我都有办法拿到……”
这人倒是固执得很,这是药材的事吗,他从哪儿变一只活生生的眼珠子出来?
王肯堂心里咕哝着,总算想起这是权势滔天的杨家,不是自己可以吹胡子瞪眼的乡下。所以面上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说尽量想法子……
等把人送走了,杨庆儿面色猛地一沉,一脚就踢翻了厅堂里的矮几。
几个服侍的下人顿时面色苍白如雪,就是不知道谁又要倒大霉了?
虽然来的时候不怎么体面,走的时候那些仆从倒是很客气。
有人不着痕迹地往搁在地上的诊箱里塞东西,王肯堂本想阻止,但转念一向大夫看诊后拿诊金是正大光明的,干嘛要拒绝?
马车缓缓驶出卢妃胡同,王肯堂才觉得背后一片湿意。依着自己这幅德行,刚才自己竟然从龙潭虎穴里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不能不说是运气极好。
等马车又走了一阵,王肯堂打开诊箱。伸手一摸倒在掌心,竟是一把上好的金色珍珠。颗粒圆润晶莹剔透,这一小袋怕是值好几百两。
等到了地,王肯堂客客气气地跟驾车的杨家奴仆作别,作势要往家里走。等人和马车都看不见了,他立马撩起袍子的下摆飞一般地往府学胡同跑。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王肯堂已经将周秉和谭五月视为自己的子侄后辈。现在他遇到了难关,总要先找个人商量一番。譬如那个杨庆儿要是见软的不行又来硬的,那自己该怎么办?
杨庆儿的眼睛说实话已经没救了,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不过是帮他暂缓一下病情。怕就怕这种人一旦疯起来,临死都要先拉几个垫背的。
王肯堂有个直觉,要是自己一口推绝杨家的再次邀请,那么杨家对付自己的手段恐怕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客气了。
所以隔了三个时辰之后,当下衙的周秉看到家里有两捧一模一样的金色珍珠,面前两张表情几乎相同的脸时,也觉得有些棘手和头疼。
第120章 第一二零章 传承万代的买卖
东门, 卢妃胡同。
花厅外开着一团晚熟的海棠花,灿烂如同朝霞堆积。
俊秀少年脸上的神情越发冷厉阴沉,心里悔恨如同蚂蚁乱虐。要是……早年碰到王肯堂这个国之圣手, 而不是那些庸医, 说不得自己就如同谭五月一般早早康复,也用不着时时顶着这只假眼珠子了受人歧视了……
自傲者, 其实最是自卑。
杨庆儿心里说不出是羡慕是嫉妒, 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感觉,恍惚间觉得性子清冷寡淡的谭五月就是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说出来像是无稽之谈, 一个名门贵公子,一个不过是乡下不起眼的女商贾。但在府学胡同他初次见到谭五月时, 那女人并没有像平常妇人一般又惊惧又贪恋地偷偷看他的脸。
只是一种对待陌生人的寻常打量。
底下的奴仆为面子抢先出手时, 谭五月脸上有怒容。叫人意外的是她手上更有实力,竟然招招式式都有章法,根本不像是乡间村妇出身。后来得知他杨庆儿不过是来看眼睛的, 那女人的眼光立刻就柔和温善下来,还主动把头回过来让人细看。
相对来说这女人的眉毛过于浓秀, 一双眼睛却干净从容,黑得纯粹像水中寒玉。明明是平常至极的面容, 却给人异样的温暖感触,像是小时候带过自己的那位嬷嬷。
杨庆儿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来一点别的东西。
什么都不在乎, 其实什么都在乎。
但凡认为是对的,就是天上下刀子路途布满坎坷也会走完。
杨庆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仿佛错过了一场极大的机缘。但这份郁闷实在无法叙说,也实在说不明白, 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了一天的木活。手脚疲累时,完好的右眼狠狠地盯着手里的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