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心知肚明地收了, 安安心心地做起收尾。
床上的女人喝了药安静许多,已经没了先前的疯魔模样。稳婆啧啧叹了两声, 看这相貌倒是一等一的, 只可惜命孬,不是当正室太太的命。看样子男人也没把她当数,要不然不会一上来就用那种虎狼药。
这一胎只怕去了这女人的半条命, 十有八九以后不会再生了。女人不能生孩子,就是有十分的好颜色多半也留不住男人的心。
稳婆活得久看得多, 这世上女人就是喜欢骗自己,以为自己在男人心目当中是独一份。没看见男人到现在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连屋子都没有进。其实说穿了,到底是女人哄着自个玩罢了……
小红趁屋子里清扫时机警地跟着哑巴婆子往外走, 这会天刚刚亮。宅子里的人折腾了一晚上,都有些困乏,相对的警惕性也差了很多。
远远地就听见那位十珍堂的主事黄如皋在低声埋怨,“大爷也真是的, 干嘛不从苏州老家找一个相熟的稳婆 ,一副药下去什么都弄得干干净净的, 搞得这么麻烦,这动静半个胡同的人都知道咱家姨太太今晚上生孩子了……”
另一个皮肤焦黄的老者是十珍堂的陆老大夫,闻言叹了口气,“大爷也有难处,这庾娘子毕竟是京城人,不好做的太明显。怀了胎好好养着就是了,要是特意从苏州弄个稳婆过来早早候着,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两个男人好像都不怎么愿意接过包着男胎的提篮,站在廊下抄着手说话。那哑巴婆子一脸木然地站着,远远看着三个人的表情姿势都很诡异。
过了一会王观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盒,看了一眼提篮吩咐黄如皋,“我和陆老去制药,你在外头好好守着,就是天王老爷过来也给我挡着。这一批药要得急,再也耽误不起了……”
眼下制药才是十珍堂顶顶要紧的大事,黄如皋不敢大意,连忙应承了。末了想起一件事,“里头那位怎么办,稳婆刚才说她一醒就闹腾,哭着喊着要见孩子……”
王观有些不耐烦,声音也有些拔高。
“先拿药养着,恢复得过来最好。若是实在不成的话,就让她自个安静去了就是。反正不过是从良的妓子,我还怕她家娘老子打上门不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这些事还要我教你吗?”
黄如皋连连应是。
躲在屋角的小红却听得一片冰寒,这世上竟然有人凉薄至此。这男人昨天还在庾湘兰面前嘘寒问暖,东西到手目的达到翻脸就不认人。这还是曾经浓情蜜意的枕边人呢,真真跟畜生也没什么两样。
不,畜生都比他通人性,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
前面几个人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王观有些迟疑的回过头,左右望了一眼又没什么异常。
树梢冷清地飘摇着,冬天眼见就要来了。
王观又走了几步吩咐迎出来的管家,“谨守门户,这几天不要让一个人出去。等我把药堂里的事忙完,再看看庾湘兰的情况。要是实在不好就把屋子退了,再让牙人过来把这些丫头婆子挨个发卖……”
金鱼胡同是临时租借的,底下的仆妇大都是签的短契,王观本来就没打算长住。万一庾湘兰真的死了,这屋子不免晦气,更加不能继续住了。
小红机警地将身子紧贴着潮湿肮脏的墙面,把自己的呼吸尽量控制在微末之间。
她以前觉得自己在大牢里呆久了,见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已经算是没心没肺冷血的人,但在这些人面前却还是小巫见大巫。
特别是王观,这人的行事已经完全超脱了寻常“人”的范围。
等几个人全都走光了,小红才敢挪动一下脚趾。她有些失笑,除了那个哑巴婆子有点身手,这几个分明只是普通人。但自己硬是不敢妄动,分明是被这些人的肆无忌惮给吓住了。
为了丰厚钱财,行事毫无底线,已经对生命没了敬畏和忌讳……
王观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十珍堂赶时,一颗小小的烟花弹在上空炸开。
只是须臾之间烟花弹就没了,燃起很细很小的白雾,在路上行走的百姓甚至没有察觉。但坐在马车里王观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抓着提篮问旁边的人,“要不……改天再入药吧?”
陆老大夫正在盘算药材的投放分量,听了言语后睁眼极诧异,“你糊涂了,本来就要趁着药引子鲜活入药。你这一耽搁,下一炉的成药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
为了八繁膏能顺利在京城打开局面,进而成为皇家贡药,苏州老宅的人努力了多久,又投了多少银子进来。好容易才有了成效,怎么能轻易言弃?
陆老大夫看了一眼脚边的提篮,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多少有点舍不得那位庾娘子,等咱们的事忙完,我帮她好好调理身子,保管还你一个好好的人。这回不是事急从权吗,京城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只能劳烦她先受些罪。”
说到这里,陆老大夫忍不住皱眉,上下打量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