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你还舍不得这坨肉,不知喂了多少上等的好药才成气候,你可不要犯小儿女心思。再说你老家的大房太太已经为你生了三个嫡子,大的那个书读得尤其好,明年就可以娶妻考学了,你还不知足吗?”
陆老大夫是看着王观长大的,算是他的启蒙师傅,所以说话格外不客气。
王观抹了一把脸,“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身后有人时时盯着。庾湘兰怀头一个的时候,我可没有这么担心。大概是人上了年纪,终究有些心软了……”
十珍堂位于西直门大街拐角,一排三个大门脸,在往里头就是制药坊,平常都有专人把守,钥匙是王观和陆老大夫一人一把共同保管。
毕竟是苏州老宅里半数人的身家都在里头,容不得半点闪失。
陆老大夫换了干净衣服,半耷拉着眼里放出热烈的光,兴致勃勃地。
“这药引子可谓是夺天地之功,制出来的膏方肯定是前所未有的的佳。这半个月我都要待在药坊里,我敢肯定这回的品质绝对差不了,就是进贡到宫里也绝不逊色……”
陆老大夫对制药有狂热,最大的念想就是制出像京城全兴堂大活络丸和再造丸那样能够传世的经典丸药。
王观定了定神,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制药的银制铡刀。
铡刀有尺长,光滑锋利闪着寒沁沁的光。王观想,到了这个地步再做小儿女姿态就惹人笑了,不如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再说……
刚摁着那物件切下第一刀,被紧锁的大门就被一股极大的气力撞开,几个身着铁甲的士兵威风凛凛地闯了进来。寒栗的佩刀高高举着,放佛下一刻就要狠劈下来。
这是什么状况?
陆老大夫正对着灯光在翻看手里那片东西的成色,被眼前的情形简直吓尿了。等反应过来立刻就意识到大事不好,频频跪在地上磕头,喃喃说自己只是个坐堂大夫,什么都没做……
王观放下铡刀,慢慢转过头。
这里是十珍堂制药坊的地底下,跟地面隔了几丈高,没有熟人带路根本不会知道这下头还另有乾坤。
烛火的光影处,一个颀长的身影捂着鼻子走了进来。左顾右盼的,脸上是可恶至极的得意笑容,“你这个地方实在不好找,竟然在地下开个这么大的洞,还建了这么齐整的药坊。是什么重要的药膏,要整得这般神秘?”
是锦衣卫四品佥事指挥使周秉。
王观闭了闭眼勉强镇定下来,态度恭谨,“是王家祖传的药方子,不好让外人看见,大人还是退出去吧。我这里是杨首辅家的小公子定下的八繁膏,到时候交不出货来,大人是否可以帮我担责?”
这是扯了虎皮当大旗呢!
周秉大马金刀地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你为谁赶制药膏我管不着,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制作八繁膏的药引子,听说要经过八道极为繁琐的工序,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儿。你放心,我这里都是不懂药书的糙汉子,就是看了也偷学不去……”
王观强笑了一声,“大人说笑了……”
周秉瞥了一眼用黄色绸布半包着的物事,再看看桌上已经残缺的看不出原型的东西,用佩刀挑开一角看了,实在是恶心得不忍目睹。
屋里静寂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周秉忽的叹了一口气,“王观,你简直刷新了我对于人的认知……”
也不知道那银光闪闪的铡刀到底是什么东西制成的,竟然锋利至此。王观刚刚铡了那一下,桌面上干干净净,竟没有多余的污秽冒出来。
面色难堪的王观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话,其实这里也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
等周秉从十珍堂出来,老早等在暗处马车上的王肯堂正呜呜地捧着袖子哭。满脸的泪水合着他的短胡须,看起来极狼狈可笑。
周秉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
王肯堂一边哽咽一边抽气,“苏州王家百年的老字号,竟然被他们糟蹋成这个样子。取刚成形的婴孩骨血入药,也不怕天打雷劈。那八繁膏还敢号称滋补圣药,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若非是这样有违天和,王肯堂也不会一力配合周秉端掉十珍堂。私人恩怨是一回事,犯了国法是另一回事。
他从未指望苏州王家就这么垮掉,但只要事情一传开,王氏满门都会变得声名狼藉。
即便如此王肯堂心里也难受得很,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那陆老大夫往日不是这样丧尽天良的人,且于医药上有独到见解,我早年还跟他学过几天制药呢!”
周秉瞟了他一眼,故意恶心他。
“你刚才真该跟我进去好好看看,王观正正好下了第一刀,红红白白的一团。那小婴孩除了没气儿,跟活人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他们喂了庾湘兰什么逆天的好东西,才四个月就跟怀足月的一般,连头发都有黑黝黝的一大片,真真是可惜了了!”
王肯堂一大篇悔不当初的话顿时被噎回去,脸色也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