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见过世面的人认得,这是城外轻易不动一回的京营军,竟然被调进来处理这场历年少见的骚乱。
毕竟好多铺子被砸,又死伤了好些人。
景帝登基以来一向信奉仁和,京城百姓多年未见过这种阵仗了。
井水胡同,不时向外偷窥的陈四心里有些发冷。
他从二我芳冲出来的时候,为避人耳目特特又绕了几个大圈,没想到就是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前后十来个城门统统封死了,只准进不准出……
他原本想着从此天高路远,在没人认得的地方躲个三五年,等京城的风声过去再回来拾回老本行。不想连家里的细软都还来不及收拾,就被堵在了城里……
以前京城的盂兰节法事或是元宵节灯会上,因为人多也不是没有出过相互踩踏围攻斗殴的烂事,但哪回也没像这回这样紧张……
陈四躲在井水胡同的一处大杂院,从门缝里警惕地盯着外头,就见外头一个穿着水红衣裳,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青女人扭着腰肢推门走了进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睛狐疑地问,“你真没捅什么大窟窿吧,街面上的盘查可是十分紧呢!”
这是陈四的相好柳二娘。
陈四顾不得许多,忙凑过来问,“你可看真切了,真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在盘查吗?”
柳二娘用手扶着头上的簪花,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
“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天到晚地在街面上逛,他们的服色我清楚得很。我听说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因为防卫不力,让好几个地方出了乱子,被皇帝爷爷下令打了一顿狠的,现在负责搜查的是城外京军营中三千营的人……”
三千营可是京军营中的精锐,竟然被调来平这场小小的民间骚乱,是不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陈四想了想慢慢坐下。
应该不至于吧,别处他也没去闹腾,就是在二我芳拿了一盘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首饰,出门时顺带踢了那位谭大娘子一脚。
他的手劲自己最清楚,依那女人的那股利索刚巧躲开了,即便是受伤也最多躺个十天半拉月的就能恢复。
他手上连一条人命都没挂上,外头那些严密的盘查应该不是针对他的才是……
但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从二我芳二楼的窗户上跳下来时,那位孟掌柜看自己的目光又是愤恨又是可怜,连着骂了好几句“找死”,那话里头的意思好像自个已经是个死人。
再则手下的几个人到现在都没瞧见踪影,说好的城外汇合也不能兑现。
陈四觉得自己不能莽撞,回身把怀里一只精巧的小凤钗塞在女人的手里,狎昵地拍了拍女人的脸,“我都是为了咱俩的后半辈子才铤而走险,这回抢了这么大一注财,只要躲过这阵风声,以后可以舒坦好几年了……”
柳二娘喜上眉梢地接过凤钗插在头上,娇俏地翻了个媚眼。
“你不是说你要给一位手面通天的爷办差,事情完结后那位爷保你平安无事,还许你一份锦绣前程,怎么没见你出去找人?”
陈四丧着脸。
“就是急着办那件事才让我觉得不踏实,现在细细想来那个什么二我芳简直处处透着古怪。他家的东家是个女的便也罢了,怎么还会拳脚功夫?要是她单单只是个寻常商户,怎么还有人拿五百两银子,只要求我去给她点颜色看看?”
只可恨当时钱财迷了眼,没有深思里头的道道。
柳二娘没从良前是个暗娼,自来有些见识,听到这里也觉得蹊跷,“你不是跟我说找你的那位爷应该是二我芳大东家在商场上的死对头吗?”
商场上暗地里使绊子是常见。
陈四也忍不住觉得疑惑,瞥过来一眼,“闹事是一说,还要我下死力踢那位谭大娘子的肚子几脚。我当时拿了人家五百两的定银实在高兴,就忘记多寻思。你想想,这个做派多像嫉妒人家正房娘子有了身孕的妾室做派……”
再是商场上的对头,也不会下作到对孕妇动手。当时陈四只以为两者之间有深仇大恨,想让对方断子绝孙,一时间银子烫手就没有多想。
这会细细想来就显得有点不寻常了。
柳二娘脸色白了一下,“我今天特地到二我芳后门口转了一下,装作是给他们厨房里送菜的。似乎听了那么一耳朵,说他们家的孟掌柜满京城找上好的补药,说是要给伤了根基的孕妇用,五十年的人参都嫌年份小了……”
那就是说二我芳的谭大娘子果然是有身孕的。
陈四腾地站起来,“我说什么来着,这里头就是有猫腻。可恨我被银子晃花了眼睛,竟没有及时看出里头的门道,被别人当枪使。多半是谭大娘子家里不太平,她丈夫在外头养的相好之类的使出来的歪招!”
柳二娘眼睛游移不定,“即便这样你也不过是代人受过,说起来不过是內帷之争,街上那些当兵的总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陈四干笑了一声,“你瞎想什么呢,那位谭大娘子说上天落下地也不是皇后娘娘。能调动三千营的兵士出面,那得是皇帝爷爷亲自下令……”
柳二娘眼睛越睁越大,好半天才抖着身子挨着桌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