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鱼米之乡,几乎供应京畿道的全部用粮, 绝不容出岔子,安抚那里的百姓恐怕才是朝堂和皇上的当务之急。只要北元人还没有从这场大地动中缓过神来,凉州的事必然要先放一放。
桑樵的性子算是内敛,他说“多半”其实就是十成十的意思。
郑楷的消息滞后,听了这话不由头皮一紧。
只怕在内阁那几位老大人的眼里,凉州的确是可以先放一放的。那些挂着抵御外敌牌面的兵痞子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次逃脱法外,可以继续侵占百姓利益……
桑樵眼里有一丝冷漠,“与其把这个祸患留给下一任凉州巡按,不如我们和高大人联手把尤燕林拉下马来。即便拿不到他贪赃枉法的实证,也好过让这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又去欺扎他底下的可怜军户们!”
桑樵是做足了功课的,尤燕林这等军中蛀虫就是两头收刮两头欺瞒的主儿。高颚有能力,但是缺乏对阵同级武官的魄力,所以才纵得他如此目中无人,在凉州这个小地方当上了土霸王。
郑楷本来就是一个只知道修桥铺路等实务的四品官吏,听了桑樵的建议后有些迟疑,不由喃喃,“毕竟所有都只是咱们的猜测,还有高大人的一面之词。若是判断错误,岂不是伤了守疆将士们的一片心……”
桑樵冷笑一声,“高大人的官声一向甚好,我是相信他的推断的。这么大的卫所减免了十年五成的赋税,竟然半点余粮也没存下来,谁信?
郑大人也可以不作为,等下一批赈灾粮到了之后干脆让尤燕林直接拉走。到时候一样激起凉州百姓的愤懑之情,消息传到京城时同样不可收拾……”
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反正凉州的民情已经蠢蠢欲动,粮食若是不能顺利供给,饿死了百姓,再引起大规模的骚乱简直是板上钉钉。到时候不用北元人过来抢掠,凉州就可以直接拱手让人了!
郑楷下意识地望了桑樵一眼,心想这也许才是这位被派来凉州公干的真实目的吧……
以尤燕林不知收敛的嚣张和愚蠢,实在不堪放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
他轻轻吐了口气,望着远处不断攒动的人群终于下定决心,“我亲自带人去重新丈量凉州可以耕作的土地,就说因为地动所毁凉州地理发生改变,不得已而为之。尤燕林要是规规矩矩的,咱们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无奈之举。
郑楷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若是他们着意阻挠,你就让周秉带人将尤燕林就地看押。能拿到口供最好,即便不能拿到口供,也要将……冯顺有意篡改凉州青册的事公诸于众!”
到时候怎么处置冯顺就要看皇上和内阁的意思了。
边塞的风将地上的枯枝枯叶吹得到处都是,府衙门口除了施粥的这一块积了厚厚的灰尘,这会也没有人过去清扫。
桑樵认真听着,随即摆手苦笑了一下,“我倒是希望事情能够顺利解决,只是拿到尤燕林一人倒是可能,只是他能不能顺利扯出冯顺就是未知了。况且周秉这个人也算精明,让他直接参与这件事只怕后果不好预料……”
冯顺如今贵为北镇抚司都指挥使,周秉作为他的直系下属,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攀咬他的老上司?
郑楷如今才知道这些官场的弯弯绕,并不比他的那些图纸更简单。于是顿了顿才说话,“周秉的身份头一条是朝廷的钦差,孰轻孰重他自个知道才是。我在奏折里会特地说明此事,但凡他有徇私之处自有国家法度裁决!”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便他在朝堂上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四品末流,但也知道北镇抚司不是铁板一块,周秉和冯顺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更何况作为内阁首辅江阁老的乘龙快婿,这个桑给事也不是面上那般清明无垢。
话说回来,能在现今朝堂上立足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听到郑楷慎重其事的承诺,桑樵满意了,没想到这次凉州之行还有这样的收获。
不但能将冯顺这个食君之禄的无能之辈收拾了,还很有可能牵扯到周秉。头一回荣寿公主心腹护卫之死没有让周秉伤筋动骨,还让江阁老这等老成之人显得操之过急,这回他能不能幸免于众人之口呢?
这就叫做打草搂兔子……
眼下这个关口能陪着郑楷慢慢丈量凉州耕地的,除了周秉带来的人手之外,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了,所以周秉听到自己的新任务时也没怎么意外,只是闲闲地站起,“找点事也好,我手底下一天到晚地吃闲饭,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高颚是个实诚人,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赶忙上前解释,“哪里有人说难听的,若不是北镇抚司的官差们日日在大门口值守,我凉州府衙还不知闹成什么模样。实在是青册损毁严重,重新丈量土地也是无奈之举……”
北镇抚司的番子们穿着打扮跟府衙的衙吏不一样,一式的黑底织银纹的也撒,腰间配着绣春刀。神情举止看着就不好惹,所以凉州城里最难缠的刺头这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