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最怕跟这种老实人打交道,连一句玩笑话都当真,就拍着他的肩膀保证,“放心好了,我还知道事情轻重,郑大人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等你回京述职时,我请你喝东来顺的羊肉汤!”
他对高颚的坎坷前半生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同情。
高颚虽然不明白郑楷为什么改变主意,又准备重新测量凉州境内的耕地,可只要与百姓们有益,他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实在是受灾的凉州百姓太多,且大都是没有劳力的老弱妇孺。来年若是没有足够的赈灾粮,饿殍不知要增加多少?
他一脸的忧急,身上的四品官服不知多久没洗了,一层一层的泥垢和灰尘,补子上的云燕已经看不清楚羽毛的纹路。人也比从前不知苍老了多少,不过那种直不愣登的书生气少了许多。
其实高颚背地里靠着乾清宫总管太监高玉这棵大树,就是一辈子什么都不做也能锦衣玉食。偏偏这人是个愚的,一心只想当个能为百姓解忧的父母官。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才让高玉不敢贸然为这个便宜外甥出头,以致高颚被挤兑到凉州这种偏远之处老实呆着。
周秉知道这人是真正忧心灾民不是京城那些绕心眼子的,就不忍和他兜圈子,临走时终于说了一句真心实意的。
“你老实在府衙里坐镇,任谁来调派你出去都不理会。反正如今你是凉州最大的官,就是和你同级的郑楷也管不着你……”
他怕高颚老实过头被人当枪使。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高颚性子虽然直率却听出了里头隐藏的丝丝凶险,一时间不由睁大了眼睛。随即想到尤燕林那股子要不到粮食马上就要吃人的凶恶面孔,顿时缩了一下脑袋。
他怀揣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倒是不怕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何。不过要是再碰见一个像杨庆儿那样蛮不讲理的疯子,他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再次品尝身败名裂的牢狱之苦。
看见高颚有一丝警醒,周秉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言尽于此,回头就招呼手下的人集合。
周秉一边往外走时一边悄悄叹气。
眼下真不是好时候,有边报称隔着数百里的北元人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不知道啥时就会打进来。偏偏凉州城里还在窝里斗,且个顶个的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谁在这个当口想把他当软柿子捏,他周秉也不是纯吃素的。
他有野心,也不介意别人看到说他野心外露。这世上任是谁都不能阻挡他前头的路,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光宗耀祖的锦绣前程他通通要。那些绊脚的碍眼的使明枪暗箭的,顺便砸碎捣烂一脚踢开就是。
第166章 第一六六章 舆情图
重新丈量耕地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项大工程。
郑楷本来就是正经工部出身, 对于怎么快速丈量有的是法子。歇人不歇工,很快就清理了两个小村镇的土地。叫人意外的是这两个最最靠近凉州卫所的小村镇并没有多余的无主耕地,和府衙残存青册上的数据大致相当, 并没有很大的出入……
若是这两个最有可能做手脚的地方都没有差错, 那还有什么地方能有遗漏?
难道是高颚弄错了,凉州卫并没有开垦出大片的无主耕地?那尤燕林虽然跋扈无礼, 但其实是受了冤枉说的是大实话, 卫所的的确确没有余粮,所辖的军户的的确确在饿肚子?
边塞的春天和内陆的春天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穿了夹衣都还感觉冷。郑楷一行借住在一处寻常的农家,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上有冷汗, 用粗陶碗喝着热茶不住皱眉, 良久才问了一句话。
“周大人可有什么思路,我是完全抓不到缰了。桑大人心急,已经将卫所青册损毁一事上报了, 且直指前任凉州都指挥使冯顺当年失职枉法。我劝过几句,说此事未能完全掌握证据, 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牵扯到朝廷三品大员,实在是太过牵强……”
虽然钦差有皇帝赋予的权利, 但无证攀诬也是大罪。郑楷心里有些后悔,实在不该冲动, 怎么就被桑樵三言两语说动在秘折上具了名,实在是有违他平常踏实的风格。
他忽然有一丝警醒,这个桑樵实在是太能蛊惑了。
这几天周秉跟着郑楷在田间地头跑上跑下,风霜渐渐浸染上额头。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 更加显得眉眼冷峻。听了这话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出来时皇上特意嘱咐, 说我只是个听话办事的,还让我千万不要在各位大人面前出丑卖乖……”
郑楷早就听说周秉和皇帝还有另外一层更为亲密的关系,心里不说羡慕是假的,等回过神来才领会到周秉话里有话。
“周大人不要客气,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修建江面上的桥山上的宝塔用多少条石用多少土方我能大致算出来,对付尤燕林这种死搅蛮缠的人我实在是没招……”
要是不能把尤燕林的把柄顺利找到,那封提前报上去弹劾的折子就是笑话。
周秉有些腻歪这些文人的急切,但他对郑楷的印象还算好,就敲着桌子轻声说,“高大人给我说过一个消息,就是他隐约听说过凉州卫曾经向内陆的酒商售卖过粮食……”
郑楷眨了眨眼,过了一会才猛地跳了起来,“高颚怎么如此糊涂,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没有跟我提及。我想明白了,难怪他一口咬定凉州卫有余粮,就是因为凉州卫往外卖过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