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如此,他也没低头,昂着高傲的头颅,倔强地大喊:“我就是要告,谁收了理藩院的钱,一个都别想跑!”
立即有人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在谩骂和回击中,我理清了事因。
首先,这个人就是当初给我发借阅令牌的编修刘珏。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告发戴名世,引发本朝最惨烈文字狱的始作俑者。
其次,翰林编修的职责之一,是稽查理藩院档案。刘珏是个心细如发,同时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此次轮到他稽查理藩院的档案,他发现俄罗斯商人和理藩院各级官员有一些不正常的往来,对方能从相关交往中套取清军的武器和粮草储备,于是他写了很多折子上奏。
这事儿首先被他自己的上司拦下,之后理藩院的官员也向他施压,都想让他闭嘴。若在平时,这事儿告上去也没人重视,现在战事爆发,一旦捅破,必定引得龙颜震怒。两部所涉之人都将受到重罚。
涉及身家性命,两部之人都很激动。
按说最简单的办法是悄悄找个人搞死他,可是他还有个表姐是宫中贵人。
他活着的时候,贵人娘娘不敢为他出头,可人要是死了,断没有不去皇上面前哭诉的道理,一哭,什么都得扯出来。
所以大家就把他拉出来公然羞辱,一是恐吓他,二是杀鸡儆猴。
说白了,不怕人看,就怕人不看。谁敢捅到皇上面前去,就是这个下场!
过钢易折。他现在得罪了两个部门的人,在朝堂是无法立足了。
倘若皇帝爱惜他的耿直衷心,可能会保他一保,将他下放。倘若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个微末小官,可能冷眼瞧着他慢慢消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他期望的那样,清扫处置所有贪污犯。
不然谁来干活?
哎,本朝的吏治啊……
趁着群情激奋,我悄悄离开了翰林院。
不管有没有人把这件事捅给十四爷,保险起见,我得想个办法告诉他,免得他因为这些蛀虫前线失利。
但为了不引起误会,又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说的。
苦苦思索间到了家,没想到他已经不请自来了。
第67章
自从十四翻墙进来过一次, 我花钱雇人在墙头扎了很多荆棘,每天出门前,还会在门顶上夹一片树叶。现在, 树叶不见了。
我在门前站了足足五分钟,才打消了去隔壁借一把切瓜刀的念头。
在手指触及门板时, 胸口仿佛压着千钧重担, 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我真的很怕他。
这种怕不是因为生理上的创伤,而是因为在长期斗争中失去了信心,只能被动承接各种蹂躏, 逃不掉,躲不开。
如果说最初令我不得不对他一忍再忍的原因, 是他的身份, 那么现在, 已经纯粹变成了他偏执的性格。
这种执着的纠缠,似乎最后只有一种出路:把我变成那只被送上餐桌的海东青。
这一次,他没有藏在黑暗里, 点了一根蜡烛,坐在昨天居生坐过的板凳上,怂狗金毛在他脚下趴着。
本来正盯着桌面上的一副画, 听到我开门而入的声音, 和狗同时抬头望过来。
看的出来, 这几日他确实很忙, 瞧着明显比几日前憔悴得多,连眼神都疲惫无力。
我走到院中, 抱着老榆树, 如临大敌般看着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搁在桌上,无声地朝我勾勾手。
?
见我不为所动, 他又掏出一锭,放在旁边,再次勾手。
我都迷惑了,这是什么战术?
很快,银锭子摆了一整排,迷人的钱味盖过空气中的花香,直窜鼻腔。
但我是有定力的!
就算穷死,也不能要他的钱!这可是个随时会翻脸算账的男人!
他冷冷一笑,从靴筒里抽了一把匕首,接着拎起我家怂狗的耳朵。
怂狗不知危险,傻了吧唧地仰头舔他的手腕。
他冲我挑挑眉,伸出三根指头,十秒往下折一根……
我怎么可能赢得了变态!
等我进了屋,他把金毛驱赶出去,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过来坐。”
今天改性儿了?居然没让我关门!
我慢吞吞坐过去,这才发现桌上放着朗世宁给我画的半身相。
他伸手轻抚画像上我的脸,轻叹道:“要是你真的像画上这么温婉就好了。”
接着毫无征兆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地看着我:“是不是偷偷剪头发了?不准再剪了听到没!等我回来,要看到你梳画上的发型。”
我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好,听你的。”
今天他格外好说话。收回咸猪手,坐得板板正正的,看不出半分恼意,眼里只有浓浓的忧虑和不舍。
足足盯了我三分钟,才一改缠绵不舍,严肃地说:“今天来,是跟你告个别,我要出趟远门。”
看来出征已定!我没有搭理他,苦苦思索该怎么提醒他,俄罗斯间谍已经摸清了清军的底细。
虽然我怕他,恨不得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但从未有过害他的心思,一是因为现代社会二十年的法制教育不允许,二是因为若战争失利,受害最大的,不会是他这个统帅,二是冲在最前面的千千万万个大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