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步,案件的真相就必须理清楚,但依然不如钦差的态度更重要。
我翻看过一个卷宗,康熙五十年,江南辛卯科乡试,两江总督噶礼受贿50万两白银,卖举人功名。发榜之日,众人发现上榜之人多无才学,引起群情激愤,噶礼恐事态扩大,予以弹压,但扬州织造曹寅奏报说今次乡试有情弊。
皇上于是派钦差去调查,没想到被噶礼收买,回奏说一切正常。皇上和曹寅那是什么关系,显然更相信曹寅,于是又派了当时的工部尚书张廷枢去,不想仍被收买!
皇上极为不满,遂令九卿科道詹事共同审议,最后案情大白于天下。
可见钦差不一定是正直的,朝中多的是胆大妄为之辈,敢顶风作案欺瞒圣上!
尤为讽刺的是,第二任钦差张廷枢因此事被罢官,两年后重新启用,正是现任刑部尚书!
这多荒唐!
所以我不能赌,万一遇上一个和张廷枢狼狈为奸的钦差,不就死路一条?!
我也不能等,一旦钦差定下来,再去做工作就晚了!毕竟一个人的立场是很难改变的!
我看向伴婆:“帮我个忙行吗?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伴婆激动得仿佛要去拯救世界,“你只管说!高大人那么大的官,为救你连命都不要了,我这条贱命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偶像的力量有多强大,此刻我算见识了。
我写了张纸条给九贝勒,让他去求八贝勒自请当这个钦差。
我相信八贝勒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之前因为黄侍郎,他和十四的关系有了裂痕,这是最佳修复时机。
皇上处理这件事的速度比我想象的慢,一直到晚上,临时管控都没解除,我也没等来钦差。
长夜漫漫,诸事纷杂,身心疲惫。
就算连续两天未进食,我也感觉不到饥饿。
一闭上眼,就被浓密的水蒸气堵得无法呼吸。
我不敢躺,只能坐着靠在墙上,强撑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我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常峥女士,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温柔抚摸我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帮我拭去眼泪和鼻涕,叫我别怕。
梦里的世界是混乱的,她从前只用祖马龙的小苍兰,这回却换了不知什么牌子的檀香。
那味道让人心安。
1715年6月22日 康熙五十四年 五月初九 雨
等了三天,刑部大牢悄然换防。
步兵统领衙门的人已经撤去,被关押的刑部官员也都放了出来。
时不时有人到我这里来晃一圈,翘着脚从门上的送餐口偷窥一下,偶尔还会说两句下流的话。
我的粉丝伴婆也被换,来了个阴沉脸的哑巴。现在我的生活水平较前两天直线下降,连餐具都变成了粗瓷大海碗。
膳食也不再是小灶做出来的,而是和其他犯人吃一样。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我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到了下午,外面忽然敲锣打鼓,钦差驾到!
是八爷!
陪他一起到牢房的,还有刑部另一位满人尚书——赖都。
和满脸络腮胡子的赖都相比,三十四岁的八爷稳重雍容,堪称美男子。
从五官到气质,他看上去毫无攻击力,一派温润如玉,总是气定神闲,眼角总带三分笑意,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面对面,实在很难在他眼里看到算计、轻蔑、厌恶等类似的情绪,只觉得他平和真诚,不争不抢,甚至有点内秀害羞。
见钦差如见皇上,我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他俯身扶我一把——不像三爷那样虚扶,而是切切实实地扶,当然,只是托了下胳膊肘。
这个举动瞬间提醒了我,他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内秀呢。
“赖大人,你们刑部的牢房已经很多年没修缮了吧?”他先将牢房打量了一番,伸手摸了摸硬木板床,抚了一把带倒刺的席子,还拎起我从没盖过的被子看了看,啧啧道:“这条件,给一般女犯住也算不得优待,更何况是秋大人。娘娘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掉眼泪。”
赖都正拢着手打盹儿,闭着眼道:“刑部没钱啊,钦差大人管着户部,要不先给我们拨点资费。”
八爷拍了拍手上的灰,温和笑道:“好说,好说。”
接着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娘娘托我给秋大人送的膳食费,请问赖大人,要想让她在这里吃得好一点,该给谁呢?”
赖都睁开一只眼瞄了下,看到银票上写着五千两,轻蔑得撇撇嘴,云淡风轻道:“一向是杜侍郎管膳食,而今他被连将三级,调往大理寺,往后谁管,怕是要问问张尚书。”
八爷好脾气地收起银票,笑道;“行,待会儿我去问问他。”
赖大人打了个哈欠:“详细案卷和证据都放在公堂上了,钦差要查要看,请随意。我还有事儿,就不陪你审问了。”
八爷依然好脾气地笑:“忙去吧,让人案卷送到这里,我一边看一边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