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瞥了他一眼, 淡淡道:“人性固然复杂, 但世间芸芸众生, 能经得起推敲的又有几个?秋童入大清短短半年做了这么多事儿,倒比本钦差还要分身乏术。且桩桩件件都是情谊,对朝廷和穷苦百姓有大爱, 对同僚有关爱,甚至对畜生都有怜爱,这样的女子, 岂会和市井泼妇一般, 与婢女争风吃醋怒而杀人?张尚书主管刑部多年, 可见过阴阳两面如此对立的人?”
作为钦差, 八爷的立场偏得有点太明目张胆。他简直不像审判长,而是我的辩护律师。
以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不满道:“判案应据实据法, 不能随心而断。请钦差大人维持公正!”
八爷只好开始走正常流程。
我不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紧张又兴奋地看着这个巨大阴谋浮出水面。
首先由检方,即刑部衙役出具物证。
一把生锈的菜刀。刀刃上崩掉了几个豁口, 刀身上有几道裂痕,血迹斑斑。
一只无头死橘猫,尸体放在冰盆里,得以保存完好。勃颈处的毛发剃掉了,断裂面参差不齐。
两套血衣。其中一套是无头女尸身上的,另外就是案发当天我穿的那套。
一本书。居然是我花了三天时间,费劲巴拉翻译出来的《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四姝进雷家之前,先来我家扫荡过!
然后是人证。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雷家的婢女。面生,我不认识。
检方问:“你是谁,和秋童是什么关系,和死者又是什么关系?”
她跪伏在地,不慌不忙地答:“民女白翠,是江西雷家的婢女,数日前同主母来京,与秋大人成为邻居。搬来第一天,民女因为好奇大清第一女官的样貌,隔着自家院墙偷窥,被秋大人的婢女莲心抓了个正着。
莲心姑娘人美心善,并没有责怪我,反而与我攀谈起来。我羡慕她能跟着秋大人,没想到却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说,自己曾是我家少爷的贴身婢女,在少爷身边吃得好,穿得好,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舒坦。后来,秋大人搬到隔壁,三五不时找机会来串门。起初,她也像我一样,对秋大人充满敬仰,可来往多了才发现,秋大人和她想像的很不一样。
秋大人生活骄奢,两三天就要叫人清理茅房;从来不自己洗衣服,灶台也没热过;养了一只狗,每天都要吃肉。她的俸禄支撑不起这样的生活,就想方设法占别人便宜。不仅从我家要水要柴,还经常来蹭饭。
这便罢了,雷家殷实,便是多供养一个人也无妨。可秋大人还……对我家少爷言语轻佻,多次深夜唱曲引诱,甚至投怀送抱。少爷不胜其烦,不得不早出晚归躲着她。
莲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顾及秋大人的官威,不敢吱声。后来从少爷的信徒那里意外得知,秋大人曾在佛耶论道中诽谤少爷,逼得少爷不得不还俗。她气极懊恼,再也不给秋大人开门。秋大人恼羞成怒,竟叫来几个旗兵上门施压,逼着少爷把莲心卖给她。
从此莲心过得生不如死。每天做着繁重的工作,晚上只能睡在杂物间地上,秋大时常打骂她泄愤,还威胁要把她嫁给老太监。
我们做奴婢的,最怕遇到这样的主子,因签的是死契,只要主子不开恩,这辈子就没盼头了。
案发前一天,莲心哭着同我说,她在榆树下发现了小菜的尸体。小菜是少爷养的猫,秋大人总喜欢爬墙骚扰少爷,有次被趴在墙头上打盹儿的小菜抓了一把,之后小菜就消失了。起初莲心还以为小菜被野猫勾走了,这才知道竟被心狠手辣的秋大人杀了!可怕的是,小菜身首异处,根本找不到头!她说她刚劝过秋大人不要再骚扰少爷,当时秋大人看她的目光非常可怕,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下场可能和小菜一样。
真没想到第二天就……”
白翠一边说一边抹泪,事事详具,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差点信了:我生活确实‘骄奢’,确实占他家不少便宜,确实纠缠过居生,确实被猫主子抓了,并确实虐待恐吓过莲心……
她知道的这么详细,可见四姝在雷家的时候确实在监视我。但她们是什么时候与雷家串通的呢?
难道给我下套的,竟是谭婆婆?那些善意都是假的吗?
我闭上眼默默一叹。
再睁眼,径直投向八爷:说好的四爷松口再升堂呢?白写了八页纸,雷家锤我锤得更狠了!
八爷不动声色地轻微摇头,问道:“秋童,白翠所言属实吗?”
我把能否认的全否认了。
第二位证人是居生的粉丝。一个中年妇女,她醋意十足地表示,亲眼看我在蜜蜜点心铺子门口调戏居生。
我的反馈是:邻里之间碰到说句话,绝无逾矩。
第三位证人是给我们胡同送水的挑夫,他言之凿凿地表示,莲心也同他诉苦过。甚至为了活命,想同他私奔,“俺没同意,俺不敢得罪当官的。”
我笑:莲心若跟了你,你就是当代武大郎。
第四位证人是打更的老头。老头说,案发前一天晚上,曾见到一个男子拎着一个包袱从我院里出来。包袱里圆滚滚的,极有可能是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