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信他的脑子都有泡:“胡同里那么黑,你有火眼金睛吗?”
‘检方’完全忽略我的自辩,直接总结陈词:经刑部多方取证,秋童自广源寺对居生法师心生爱慕,多方打听其隐私,因此获知其有可能还俗的消息,并在论道中道破此事,迫使其还俗归家。之后搬到雷家隔壁,唱曲送书,屡次骚扰。因被雷家婢女莲心多次阻挠,心生怨妒,激愤杀人。人证物证俱全,应判有罪。
衙门外人群激愤,八爷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接着对张尚书和大理寺、督察院的两位官员道:“本钦差的调查与这个故事不太一样。请诸位大人听完再断。”
接着,我的辩护‘律师’温乔,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上场,“各位大人,白姑娘这故事编的不好,只有情绪,没有逻辑。最基本的一点,她并不是故事的亲历者,只从别人口中听说。问题是,整个故事有三个主角,其中一位……我们现在难以判断她是不是死者,另外两位却活得好好的。除了秋大人,最关键的一位,雷家少爷还没说话呢。”
张尚书嘴角勾起一抹极浅,却充满嘲讽意味的笑,似乎笃定居生不会为我说好话。
大理寺卿道:“那就把他请上堂来!”
温乔微微躬身:“郑大人稍安勿躁。容我先说说刑部判词的荒唐之处。
首先,杀人凶器是一把菜刀,这刀和秋大人厨房里的其他刀具配套,刑部由此判定这就是秋大人的刀。据我了解,这些刀是秋大人搬家时东堂神父买来的,但秋大人不会做饭,所以从未用过。灶房漏雨,她甚至从来没注意过,乃至刀都上了锈。按照白姑娘的说法,‘小菜’也是被凶器砍了头。”
他从另一个证据盘中拿出一把锈刀,让人剁排骨。没几下,就磕出几个豁口来。
“诸位大人,这也是秋大人的刀,剁几下排骨就成这样,可见质量实在不好。秋大人又不是只有一把刀,为什么激愤杀人不选一把完好的,非要选那把已经用坏了的?”
没人说话。
八爷道:“你继续说。”
温乔把刀扔回去,又道:“按照更夫的说法,案发前一天夜里,就有人把头带走了,怎么到了中午秋大人还没收拾好现场,甚至连血衣都没换下来?就算她忘了,帮她抛头的人,也忘了提醒她吗?最关键的一点,如何证明,死者就是莲心,而不是莲心杀了别人,嫁祸给秋大人?刑部找到莲心的头了吗?”
刑部衙役送上来一颗头,“是在附近的水井里找到的,头部缺口刚好与死者身体吻合。”
头颅被削去了五官,又被水泡了多日,根本无从辨别。
温乔笑着叫白翠来认。
白翠吓得紧闭双眼。
八爷命人强迫她去认。
被衙役架着凑到断头前,白翠发出惊悚嚎叫:“啊,烂成这个鬼样子,我不认识!”
衙役只好把她拉到一边。
温乔这才道:“钦差大人,下面请传雷家少爷上堂作证。”
张尚书脸色微微一变
刚才还打鼾的赖都也倏忽睁开眼。
我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串磨得锃亮的佛珠。
难道,他曾是居生的信徒?
“草民雷生默叩见钦差大人。”
时隔多日,那熟悉的冷淡腔调从身后传来,我心里微微一紧。
他会如何评价我?
不,目前更重要的是,他选正义,还是亲情?
说实话,会把雷家陷于不义,就算雷家舍弃白翠甚至胡管家,也摆脱不了纵奴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
说假话,他前半生的信仰,会让他从此活在痛苦中。
我竟有种冲动,想阻止他作证。
有这种冲动的显然不止我一个。
赖都从公案上冲下来,扶起他,惶恐道:“法师不能跪我等凡人,亦不该掺和这血腥命案。”
“大人,草民已还俗,应受世俗礼教约束。”
我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一道目光朝我射来。如有实质,令我焦灼难安。
“赖大人,请不要妨害公堂。”八爷唤了他一声,温和一笑:“若良心难安,可在结案后去庙里多上几柱高香。”
“本官有什么良心难安的?!此案又不是我主审的!”赖都重重哼了一声,朝督查院左都御史嚷嚷:“洪大人,您老监督百官,本官是什么德行,逃不过您的法眼!您见过这样主持正义的钦差吗?处处向着嫌犯,处处针对刑部,难不成他不是来办案的,而是代行督察院之职,来整治刑部官员的?”
洪大人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朗声道:“钦差在,犹如皇上亲临,不管是办案还是办人,都是他的权力。赖大人若有不满之处,应在事后向皇上汇报,亦可请新的钦差复查,而不是横加阻挠。”
赖大人冷笑:“好啊,本官不阻挠,但本官也看不下去!”
说罢甩袖就走。
张尚书站起来叫住他:“赖大人!刑部由你我二人共同主理,你怎么能在危难时撂挑子?”
八爷也站起来:“赖大人,你误会了!本钦差今日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维护司法公正,亦是给刑部一个自证的机会。你们给朝廷命官上枷用刑是真,舆论影响很坏。你们只有秉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底气,给嫌犯充分自辩的机会,才能证明师出正义,对百官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