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生跪得挺直,眉宇间十分挣扎痛苦,下唇咬得毫无血色。
我知道他将要说的话,对他是巨大的考验,心也不由自主地提起来。
等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五月初三,乳娘谭妈告诉我,隔壁莲心说家里老鼠多来借猫。她觉得有点蹊跷。因为秋大人家里有狗,猫狗不容,此前宁受鼠害,也不用猫。她本想问问秋大人,可秋大人早出晚归,碰不上面。又说胡管家要把她送回老家,怕无缘再见,只能托我跟秋大人告个别。
五月四日晚,我回来时,谭妈已被送走。可她为孙子纳了一半的鞋底却忘了带。我沿途追出去三十余里,终于赶上了一顶小轿。刚想将她拦下,两个轿夫却主动停下来。一个说,没动静了。另一个说,找块石头再……再砸几下,确保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他满脸痛苦懊悔。
谭妈死了。
他这几句不仅把猫主子被杀的嫌疑转嫁到莲心身上,而且也点出胡管家和谭妈之死有关。
他已经意识到忽然送走谭妈不对劲,所以立即追上去。可毕竟没人提防自家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胡管家会对谭妈下毒手。
原来那晚他欲言又止,是想提醒我莲心举动怪异。第二天晚上他不在家,是目击了最亲之人被杀害。
我们都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很难说是我连累了他,还是他连累了我。
八爷蹙眉道:“轿中之人就是谭妈?两个轿夫是雷家家仆吗?为何要杀她?可报案了?”
居生艰难一点头:“报了,舜天府署已抓了两名轿夫。他们并非雷家人,是临时雇的。害人是为钱财。”
“既然顺天府署已审理清楚,就不必再提了。说说你案发当天的行踪吧。”
“钦差大人!”
谭妈被害,说明阴谋的主导者有可能要从四姝的来源着手,我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
我果断将他们打断:“谭妈之死,和我这件案子关系重大,不能不提!”
张尚书冷眼看过来。
八爷道:“有什么关系?”
“不知刑部案卷里有没有提到,刚才雷先生已经说了,我这几个婢女,都是从雷家买的。和我这笔交易的,就是谭妈。现在,四个婢女,死的死,跑的跑,谭妈也接着被害,您不觉得蹊跷吗?”
张尚书率先发问:“另外三个婢女跑了?”
我绷着神经,谨慎答道:“案发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们。”
四姝的去向,终于超越命案本身,引发广泛关注。
有人怀疑她们是我的帮凶,有人觉得她们被我灭口了。
我打量他们每个人的神情,八爷迷茫,张尚书急切,大理寺卿和御史严谨,满柱……气定神闲。
直到此刻,八爷依然站在我的立场上,顺着我道:“你觉得这两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开口,衙役忽然来报,说雍亲王昨夜遇刺,抓到一个女刺客,正是秋大人身边的婢女化佛。
化佛!行刺雍亲王?!
第88章
刹那间, 八爷脸上的迷茫消弭无形,温和闲适的目光变得攻击性十足。
在这个状态的衬托下,整场审判就像一场刚刚拉开帷幕的好戏。
我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与雍亲王正在合围某个猎物, 化佛正是雍亲王送来的动手信号!
但这个猎物,绝不是我。
我不够格。
“把刺客带上来!”
这一声令, 亦是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
纵婢刺杀亲王, 这个罪名确实比我残杀婢女严重得多,对于一心置我于死地的张尚书来说,这应该是一锤定音的好消息, 但他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没有丝毫放松。
我领导这个操作, 明显打乱了他原来的计划。
化佛被扭送上堂, 一同来的还有雍王府管家全福。
她浑身上下, 只有脸还算完整。其他各处伤痕累累,严重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左掌被切掉三根手指, 胡乱撒了些草木灰止血,不断有苍蝇叮上去。
从前她对我低眉顺首,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也喜欢她伶俐体贴, 两个人相处得真如姐妹一般。
而今, 即便如此狼狈虚弱, 一见我,亦如疯狗般扑来攻击, 被人拉住还朝我吐口水, 愤愤叫骂:“无耻清狗,枉为汉人!这样都弄不死你, 满人可真疼你这条母狗!”
……
温乔的折扇帮我承担了唾沫星子。
被拉开的化佛叫嚣不止:“你的祖辈都是有气节的汉人,为了不被满狗欺压远渡重洋,你却千里迢迢回来给满人当狗!商女尤知亡国恨,你这下贱走狗不配为人!”
听到‘满狗’二字,一向温润儒雅的八爷都怒了,暴喝:“还不堵上她的嘴!”
刑部衙役迅速上前用布条勒住她的嘴,并猛踹膝盖迫使她跪倒。
公堂随即变得无比安静。
大清入关都七十多年了,满汉之间的民族对立还是很尖锐。反清复明组织一直清缴不尽。
从化佛骂我的话不难听出,她就是成员之一。
雍亲王负责清缴清茶门,我与他的恩怨,最初就从清茶门叛贼的供词牵出西安圣母得胜教堂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