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数吗?给你的冷脸少吗?哪一次你长教训了?还不是变本加厉地作?我是治不了你了。”
我自以为是佛祖掌心里的孙悟空,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压在五指山下不得翻身,佛祖却说他治不了我。
倏忽间,心脏好像被一把大手攥住,高高抛起……
“王爷闭眼!”
缓过神的瞬间,我挖了一大块膏体糊到他眼睛上,封住那黑洞般的双眸。
“脸上就别抹了,又没破皮。”
“王爷别说话。”
脑中纷乱嘈杂,我不想再被他言语蛊惑。
他乖乖闭嘴,任由我摆布,双手交织,置于身前,双脚也交叠在一起,像那天在剃头师傅刀下那样不设防。
隔着芦荟膏,我用手指描绘了他整张脸。
嗯,脸型流畅,五官优越,肤质细腻,鼻尖上一点芝麻小痣有一点点可爱,唇上胡衬则得他成熟睿智。
这张曾让我应激呕吐的脸,现在看起来居然可亲可近,一见就觉得……心里有底气。
短短半年,发生了什么?
当手指滑过下颌线,即将碰触喉结边缘时,眼前忽然闪现出四福晋那张菩萨脸,继而是她强势把晓玲送进雍亲王马车的场景……
晕晕乎乎的大脑随即一清。
他毕竟不是我的亲叔父!只是我上司!
把握不好爱戴和关心的力度,会给别人带来烦忧,只怕做不成心腹,反而自毁前程!
“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剩下的我去叫晓玲来抹。”
我赶紧收手,随便找了借口,不等他点头,慌忙跑走。
1715年8月21日 康熙五十四年 七月初十一 晴
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长得和四福晋一模一样的观音娘娘骂我泼猴,不要脸。
年羹尧骂我:凭你这狂浪轻浮之徒,也配做我妹子的绊脚石?
十四骂我冷血无情。
我上司则拿刀追着我骂没良心。
被骂醒的时候凌晨四点半。
正好吸取昨天的教训,我干脆不睡了。洗漱了一下,便收拾东西下了楼。
方铭等人没起,雍亲王也没出门。
但知州莫凡已经到了!
他正在吃早饭,一手拿饼,一手拿葱,一口饼,两口葱,还不及咽下去,就低头啜一口咸糊糊。嘴里塞得满,外面挂一圈,吃相异常豪放。
这个点儿,温度还挺凉爽,但他胖,比常人更怕热。热得卷起袖子,官服下摆扎起来,下面穿着双透风的草鞋,看起来很没有官威,但很接地气,也很务实。
贤能之才。这是说书先生对他的评价。
一般务实而有才的人,不屑搞人际关系。
雍亲王这次带着任务来查天津,会不会是因为有些官员嫉妒他而恶意构陷?
我原本想等他吃完再打招呼,谁知他耳力极好,我才下了一阶,他就放下饼和葱,赶紧起身来迎。
“知州大人!”我也只好在楼梯上就给他行礼。
前夜见他还是正常肤色,今天已经黑得发亮。看来昨日他陪雍亲王在田野里晒了一天。
“原来是秋大人!”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把锃光发亮的大脸盘子,从怀里掏出个灰不溜秋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放下官服,笑道:“见笑了。”
我忙道:“哪里哪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莫大人虽在官场,却有种侠客风范,让人耳目一新,自在轻松。”
他哈哈一笑,“秋大人也不遑多让!恕我冒昧,昨日初见就觉得秋大人率性洒脱,有大家风范,不愧是皇上亲封的大清第一女官!对了,津门也有不少人仰慕你的风采,托我求见呢。”
客套一番,我们一起坐回桌前。
他继续吃他的饼,我则享用刚端上来的清粥煮蛋,边吃边聊。
言谈间,他的踏实务实更让人印象深刻。从钱谷税负、刑名治安到教化百姓,样样精通,一听就经常和老百姓打交道,而不是闲坐衙门的甩手掌柜,所以说起朝廷现行政策的不足头头是道。
比如人头税。
自秦朝之后一直到现在,中国历代王朝都按人头征税,一般从男子满十五岁开始征(在战争年代,或□□年代,起征点还会降低,历史上甚至有降到三岁的时候)。
一个家庭不管有没有地,有多少地,家里有几个男丁,就要交几份税。所以老百姓不敢生孩子,生了也不敢上户,为了躲避人口排查,就到处流窜,这些流民,成了各个地方的不安定因素。
为了改变这一状况,三年前,康熙皇帝颁布了一个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以康熙五十一年的人口基数为标准,对以后新生人丁不再征税。
不过这项政策也有个前提:人口基数不能减少。
举个例子,一家原本有三个人交税,后来死了一个,只剩下两个交税是不行的。少的那个得补上,不管谁来承担,反正得补上。如果补不起,这家人还是会想尽办法逃离家乡,于是原本种的好好的地都荒废了。
天津人口本来就不多,大片土地都荒着。南来北往的商船带来无数财富,人有钱了就更不想种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