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像大人你一样!”
“也许你会做的比我更好。”我让她做‘玄宜慈善’天津分号的负责人,留给她一千两银票作为活动资金,约定一年后来考核她的业绩。
下午四点,我们到了德州。
在一个三岔路口,巡视团主流车队继续沿着官道前进,雍亲王的马车,却带着我和晓玲这辆车,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
马车在这样的路上,纯粹是折磨人的工具,不一会儿,我们都弃车步行。
昨天这里也下过雨,地面坑洼泥泞,布满脚印车辙。有的脚印只有前面半个脚掌清晰,后面跟着长长的‘轨道’,记录了某些倒霉蛋滑倒的痕迹。
道路两旁都是麦田,大部分已被抢收,少数折倒,地里好多妇女、儿童正在弯腰捡拾。割完的麦茬比刀还锋利,可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正经鞋,只穿着麦秆编的草鞋,居然也能跑来跑去。
有些孩子看起来比元寿还小,干活却很利索,背着个等身长的篓子,飞快掐断麦穗扔进去。忽然发现了我们,好奇地直起身子盯着看。
他们的母亲大声催促,说得好像是:快点拾,拾不满筐不准回家!等天黑,让野鬼把你们叼走!
我正认真辩听,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滑下田埂。
前方正在跋涉的雍亲王就像后脑勺上长了眼似的,立即回头吆喝:“晓玲,扶着点!”
晓玲裙子长,身子弱,片刻功夫已经被我落后一段路,闻言只能一狠心,提起裙角朝我跑来。
快要到我跟前时,她自己也滑了一下,将我撞了个满怀——幸好她瘦!
哪敢让贵妃扶我!
我牢牢抓住她的手,搀着她的胳膊:“别听他的,我来扶你。”
她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小声嘀咕道:“王爷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衣服鞋子都脏了。”
“可能是想看看今年的收成吧。”
她轻叹一声,眼神幽怨:“那为什么要托着咱们,而不是那四位大人!”
我刚要回答,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刚认识的晓玲,连她哥的不是都不敢挑,现在居然敢表达对雍亲王的不满了!
再和我待一段时间,恐怕就离气死年羹尧不远了!
哎,我和他这个梁子注定越结越深了。
走过这一段泥泞,晓玲依然搀着我,眼看着太阳西斜,忧虑道:“今晚鬼门关大开,你一个人住怕不怕?”
这点小心思我还能看不透嘛!
我没揭穿她,笑道:“怕啊,你能不能来陪我?”
她眼睛一亮,继而含蓄地点点头,“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
前面,雍亲王操着一口地道的济南话,和田埂上一个正在捆麦秆的老汉攀谈。
“既然收成这么好,还差地里这一顿吗?眼见天要黑了,你们再不回家,就不怕孩子们受惊?”
老汉头发稀疏,花白的辫子只剩小拇指那么粗,光着膀子,黑红精瘦,皮肤松弛耷拉,小臂上长满斑点,精神倒是还不错,声音也洪亮:“俺们木有地,收成好也都是地主家的。嫩怕鬼,俺不怕,俺怕饿!小孩更怕饿,爹娘饿得受不了了,就卖他们!卖到煤矿去挖煤,卖给地主当小老婆,嘿嘿!”
嘿嘿……
他咧嘴一笑,露出空空的牙床。牙都掉光了,还在为当天的晚饭辛劳。
对苦难的麻木,比苦难本身更令人心惊。
满朝鼓吹康熙盛世,可盛世最起码的标准是: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现实却啪啪打脸。
我领导的表情很不是滋味。
天津最亮眼的政绩是垦荒,而作为农业大省的山东,却从来没有‘有地没人种’的困惑。
这里人多地广,盛产小麦、高粱,玉米和番薯,连续多年没有上报过灾荒,甚至连西北旱灾,都是从山东运粮赈济,上一任山东巡抚,因此升任两江总督。
盛名之下,谁能想到,丰收之后的老百姓,仍要挨饿呢。
雍亲王沿路问了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是青壮年。
另一个老汉说:“儿子孙子都在秀才家里帮忙打麦的。不去不行啊,秀才替俺交租,俺儿俺孙就得给他干活。不给干,他就不管俺!为什么让他交?这你就不懂了吧!他识字,他上面有人!朝廷让收多少,他就交多少,木人敢坑他!要是让里正来收,他们就乱收,本来交一成的,他们得要三成!”
雍亲王掰断了手里的小石片,不解道:“里正敢收这么多?官府不管吗?”
“那怎么管!官老爷还得求着他们多收点呢!收上来,好给其他省送人情啊!”
“胡说!”雍亲王一不小心露了句京腔,赶紧绕回来,用济南话讲:“我听说,送到其他省赈灾的粮食都是朝廷以市价买的!”
老汉哼了一声,摆摆手道:“不信拉倒,白问俺,耽误俺干活,一边儿去!”
雍亲王不死心,还想再顺着田埂问下去。奈何天色越来越晚,大部分人都开始往家跑了。
他一个人在田埂上站着发呆。
火一般的晚霞渐渐褪色。
在晓玲的哀求下,我只能凑过去提醒他:“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先赶路吧,明天换身衣服再来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