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惊喜又感动:“今天不能出摊,你专门在这儿等我?”
他矜持了片刻才点头,语调不卑不亢:“姑娘每日都来,要是我不来,您岂不是白跑一趟。”
天呐,这是什么神仙作者!双向奔赴的作者和读者关系也太美好了吧!!
我把文稿郑重护在身前,“在雨中站着看有些不便,不如我们找个地方略坐,正好,还有个事情与你商量,你看可否?”
我的神仙作者自然不会拒绝我。
旁边就有个茶馆,我找了个雅间,请他入座,他却坚持要坐在大厅。
……是我疏忽了。教化之地,男女大防的观念深入骨髓,不宜共处一室。
依着他,我们返回大厅,在人最多的地方找了个桌子,往小马扎上一坐。
我招呼店小二拿了几条干布巾给他,又叫了壶热茶,然后才开始看最新更新。
之前我们隔着一张桌子,一个写书,一个读书,并没有什么交流。
他一直伏案,只留给我一个寸头——虽说留头不留发,奈何穷人没钱经常剃头。
即便我想吐槽某个角色或某段剧情,也不好意思打扰他,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这一次,虽然仍隔着桌子,但他身前没有纸笔,只能干巴巴捧着茶杯,时不时啜饮一口,整个人局促紧张。
为了缓和局面,我先同他讨论了下剧情。
说到小说,他自信起来,抬头看着我,认认真真地分析剧情人物。
他瘦的皮包骨,脸色苍白,眼神恹恹的,嘴周糊满茂盛的胡须,给人一种忧郁孤独的感觉,但他的笔锋和思想,又非常犀利深刻。
我一边听一边走神:他好像只适合以笔为剑写江湖,并不适合在现实世界大杀四方。恐怕不能胜任我想交给冠军的任务。
不过,征文比赛至少是一个出名的好机会,或许能给他带来一些转机。
我摘下假发,自我介绍了一下,把邀请函递过去:“如果你愿意参加,我保你进前三甲。”
他反应淡淡的,甚至犹豫了一会儿才把邀请函接过去,接着扣在桌上,抬眼用那双沉静幽深的双眸看着我,“你是不是想选出一个执笔人和文官打擂台?”
不愧是我喜欢的作者!一针见血!
但科举毕竟还是他的梦想,让他得罪文官,就相当于自断前途。
我不能说的太直白,打磨了下措辞,斟酌道:“其实,我是想给天下文人开辟第三条出路。”
文人最好的出路是做官,其次是做官员幕僚。其他的,都算不上体面。
他大胆盯着我:“愿闻其详。”
“你知道邸报吗?”
他点点头,眼神波动,有了点好奇。
“读书人如果不能当官或者做幕僚,读了一辈子的八股就全浪费了。但这些人中,不乏思想前卫者,其才学可能未必适合考试,却能造福百姓。我想创办一份类似邸报的刊物,让读书人有机会针砭时政,发表治国良策,通过舆论支持,获得声望,报效国家。”
他眼中掀起惊涛骇浪,肩颈后背都不由自主地绷起来。
但很快,他眼中的波涛重归平静,人也变得压抑:“不,朝廷不会允许的。他们……不允许老百姓有思想,更不可能容忍老百姓对国策指指点点。”
我笑了笑:“我是朝廷官员,怎么可能创办民间刊物呢。这本刊物,首先要完全掌控在皇权之下,要作为朝廷控制民间思想、掌握地方官员所作所为的喉舌;其次,门槛不会低,绝不是谁的文章都采用的……种种细节不便告知,但这次征文比赛,就是我推进刊物落地的第一步。选拔出来的人才,我愿意称为执剑人,而非执笔人。”
“执剑人……”
“是的。你说和文官打擂,我承认,一定会。但我不针对文官,我针对所有贪官污吏,针对懒政不作为、欺压百姓祸乱朝纲!我要他们用笔做尚方宝剑!”
他呼吸急促,猛地站起来冲出屋门。
我不明所以地跟到门口,却见他在胸腔剧烈起伏,紧握双拳在雨中仰望苍穹,似乎在与天对话。
直到浑身湿透,他才带着一身雨水回来,像冲满了电一样,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你是敢为天下先的大清第一女官,你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对不对?”
我郑重道:“我只能说,穷极一生,万死不辞。”
他把邀请函贴在胸口,认真答道:“不才废物,愿能追随!”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采,让我对他有了些信心。
“对了,还不知道你高姓大名呢!”我只知道他的笔名。
他站起来朝我作揖,“恕草民暂不相告。请大人阅卷后筛出三甲,若其中有我,再如实相告!”
有骨气!
我把伞送给他,让人去租了辆马车。
回到客栈,却在大堂里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一见我,快步奔来,一到跟前,利索甩袖打千:“阿克敦见过大人!”
我惊喜万分地将他扶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怎么来了?之前的伤都好利索了吗?”
他退后两步,笑呵呵道:“得亏有大人斡旋,否则太医院的西医,怎么可能屈尊给我看病!您别说,西医治伤确实高明,我早就好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