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山鳏居多年,家有三子,老大老二都已经成亲,在点石书局做杂活。这个读书好的,是小儿子,被他寄予厚望。
在这个年代,科举做官是光宗耀祖的事儿,是一个宗族好几代人的梦想,一旦成功,意味着合族鸡犬升天。
没有一个供孩子读书的家长经得起这种诱惑。
宋青山眼睛一亮,语调难掩激动:“如果大人愿意提携犬子,青山愿做牛做马,誓死追随!”
我摆摆手:“我区区一个八品末流小官,哪有资格提携别人。不过,我和吏部的方铭大人、督察院的严三思大人关系尚可,方大人是康熙三十九年的榜眼,严大人师从大学士李光地,若能得其中一位指点,是天下士子求之不得的福气。”
“那是那是!”宋青山连连点头,搓着手道:“这两位巡视官如今就在总督署,如果您方便引荐,我现在就回去把犬子带来。”
“不急。巡视工作紧凑压力大,现在不是好时机。这样,你让人拿着这封信,把令郎送到北京晋银票号找他们的东家陈付氏。等我回京,再做后续安排。”
达哈布把我刚刚写好的信递过去,宋青山赶忙接过,谨慎问道:“大人是想让犬子以后在北京应考?可他的学籍在江宁,而且我家一时分不出人跟着去照料。”
我道:“在北京应考肯定比在江宁更有优势,那里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政治民生。学籍的事儿好办,我走之前就可以找学政大人办好。至于他在那里的生活,你完全不用担心。陈付氏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儿子,也在备考,两个士子正好相互监督。有了我这封信,她会安排人照顾好令郎。”
四姑娘伏在地上恨恨地看着我,咬牙切齿道:“宋青山,你没听出来吗?她想把持你的儿子,好让你在江宁为她卖命!”
宋青山苦笑道:“浅知,你怎么还执迷不悟,秋大人是在给你生路啊!”
“放屁!”四姑娘怒骂,“她在逼我死,你也是!我总算看清楚了,男人都是一样薄情寡义!王侯将相如是,贩夫走卒亦然,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痴情种!
我堂堂江南第一才女,点石书局的大掌柜,跟了你这么一个又老又丑又没本事的窝囊废,你是怎么跪在我脚下感恩戴德的?!这才几天,看我肚里装了你的种,就以为能做我的主了?做梦!顾家是我的,你被扫地出门了!”
接着冷笑着着看向我:“你不就是想让他作践我,才给他许下这些好处吗?实话告诉你,我不过是借种生个继承人而已,看他忠心,还有点用处,就把这个机会给了他。现在用完了,他别想再进顾家门。你的如意算盘休想打响!”
她还在虚张声势。当初是宋青山招揽其他掌柜支持她,号召力影响力,都比她强,如果带头叛离,她恐怕会成为光杆司令。
“浅知,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我不允许你轻贱自己!咱们两个的结合,是情之所至,不是你说的这样。”宋青山跪在她跟前,老泪纵横。
四姑娘毫不心软,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眼看两头捞不着了才来惺惺作态,晚了!”
宋青山苦涩道:“不是这样的浅知。以前,点石靠的是东家的靠山和影响力在江南乃至全国出版业独占鳌头。现在,九贝勒只想杀鸡取卵,生意场上的对家,也对咱们虎视眈眈。没有秋大人相助,咱们根本守不住点石。秋大人的能耐,你不是也很叹服吗?如果三哥儿去北京,她就能对你我放心,我求之不得!总好过把你送走,扶持别的姑娘!”
四姑娘呸了他一口:“分明是你儿子的前途比我的命重要!”
说完嘴角一抖,忽然站起来飞奔朝身后的墙撞去。
宋青山反应慢了一步,只抓了个衣角。
眼见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达哈布纵身一跃,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扑倒。
宋青山屁滚尿流地跟过去抱住她,浑身都如筛糠:“浅知啊,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咱们不跟任何斗了,什么都不要了,回乡下种田好不好?”
四姑娘一边疯狂扇他耳光,一边嚎啕大哭。
四爷也被这声音引来,他急匆匆往这走,刚要开口喝斥,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无声地摆摆手,示意他别过来,并点点头让他放心。
他给了达哈布一个警告的眼神,达哈布肉眼可见得绷了绷后背,然而没有我的示意,他只能岿然不动。
我在耳光声和嚎啕声中充分感受到了四姑娘的绝望。
然而这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很快冷静下来,站起身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我低估了你。”
我挑眉表示赞同。
“你这一招离间计用得太狠毒了。”
还好吧。我微笑。
“合约我不要了,放在你这里吧。反正,你可以从外到内轻松轻松地毁掉我。在你面前,我根本毫无招架力。”
这身傲骨终于碎了。
她整了整衣服,重新跪倒:“这世上除了钱权,什么都不可靠。我不会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要得到你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