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远号虽然是一艘战舰, 其实只是一艘大赶缯船,长约二十六米,高四米多,比埃文麦克沃伊的主船小了三分之二,和我回国时乘坐的远洋航船比,也是个侏儒。
而这,已经是江南水师最大的战船。并非我们造不出大船,而是朝廷不让造。从顺治二年就开始约束,一直到康熙四十二年还没放开,半个世纪下去,造船业自然而然就没落了。
船上标配配水手、兵丁六十人,装备各式火炮十二门,鸟枪二十八杆、钩连枪十杆,火罐四十个、火药二百斤,弓箭十二副,还有其余数十种武器,倒是一点也不比洋船装备差。可惜,很多都生锈了。
当雍亲王随便抄起一把鸟枪,摸了一手红锈,陪同而来的总兵刁锋顿时涨红了脸,硬着头皮解释道:“提督大人请示过朝廷多次,这批武器已经超期多年,可朝廷军费不足,迟迟没有下发新的。”
雍亲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江南水师年年都以置换军备、修船等理由向朝廷索银,户部紧着全国的裤腰带,每年给你们下拨好几十万两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刁锋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含蓄地表示,他这个级别接触不到军费。
意思是,都是提督花的——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雍亲王对水师的腐败是有所耳闻的。在很多官员眼里,水师无用却靡费,是安乐肥差。
别的不说,光造船一项不知道要虚报多少。海禁多年,战船根本派不上用场,还得年年造新修旧。
一艘大型战舰的制造,对于各级官吏来说,那就是一块流着油的肥肉,是个“大人”都得扑上来啃两口。
船厂报修十艘战船,实际修了七八艘,那都算是良心操作。其他的“维修费”基本被层层吃走。一些早已报废不堪,只能放在港里晒太阳的破船,官员们仍然厚着脸皮“报修”,就为吃点维修费。
他管过户部,比谁都清楚每年要给水师花多少钱。从装备来看,这些钱明显就打水漂了。
他咬牙不语,半晌才讽刺道:“你这艘船修没修过?”
刁锋忙道:“请王爷放心,这是提督大人海上巡逻用的战船,在五十六条战船里状况最佳。王爷登船前,卑职亲自带人仔细检查过三次。”
“那要是路上遇到海盗,能不能打得过?”
刁锋信誓旦旦地保证,提督刚刚巡视过这条航线,且船上都是精锐,绝不至于让我们陷入险境。
剿灭廖家那天,我见识过水师官兵的实力,因而不是很担心。从船舱里出来,便宽慰了四爷几句。
四爷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可能是怕我担心,并未多说,只道:“晕船吗?肉桂有温通经脉、降逆平冲功效,能缓解头晕耳鸣。我叫人准备了几十个肉桂粉包,你可在神阙穴处系上一个。要是还难受,我帮你掐一掐内关穴。大夫说,也可缓解症状。”
说着就拾起我的手腕,掐住穴位。
掐得有点疼,我下意识往回一缩,脱口道:“我怎么会晕船呢?我可是走了几万里水路才回到大清的。”
说完忽然想起来,刚到济南那天,他想游大明湖,当时巡视官们把与他同乘的机会给了我,而我因为他去大红楼愤怒失望,不愿与他靠近,于是谎称自己晕船。
一句谎言,他却牢牢记住,还认真做了防范。
我有点心虚。
他没有点破,甚至看不出任何异样,顺势拍了拍我手背,点头道:“那就好,不然这一路你就要吃苦了。”
我挽着他的胳膊龇牙一笑:“和你在一起,再苦也是甜的。”
他很受用,一扫愁容,眉眼含笑地打趣我:“你不是不爱吃甜吗?”
“嘴上甜,不如心里甜。”
他一撇嘴:“你是嘴上甜,我是心里甜。”
抱怨我不真心……
我们虽然是公开关系,却不便在官兵面前太亲密,毕竟还在公办,而不是私游。所以,只挽了片刻,他就让我松开了。
迎着江风在甲板上散步,彼此之间保持着半米距离。
可越是分得开,越想靠近,就像有磁力似的,走着走着肩膀就撞到一起去了。最后无法,干脆默契地走向船舷,抓着栏杆各自固定住,望着江面聊天。
我很清楚,这趟差事原是十四为了与我共处才特意申请的,根本够不上让贝勒,甚至亲王出马的级别。
而四爷不是恋爱脑,他为什么愿意浪费几个月,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小事儿呢?
问过他才知道,此番南下是表面上为了从福建水师点兵,扫清澳门周边的海盗,保护岛上居民。其实,是为了敲打葡萄牙人,捍卫大清对澳门的所属权。
明正德年间,葡萄牙人以每年五百两白银的价格租用澳门岛,清政府建立后,这种‘租赁’关系延续下来,除了租金,朝廷只收取少量关税,条件是要求葡萄牙人代守澳门。
一方面是因为自身海上军事实力远不及明朝水师,没能力把他们赶走,且当时郑氏盘踞台湾,东南沿海所有海上资源都用来提防、对方郑氏,没精力对付他们;另一方面,西方各国的殖民扩张如火如荼,在占领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东南亚小国之后,对这个地方虎视眈眈,赶走一个,还有其他,不如让葡国人当个看门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