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大清的男人,也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倾诉爱慕之情。他们以沉迷儿女情长为耻,却以纳妾狎妓为荣。埃文伯爵,既是一个英雄,有成功的事业,又敢于正视内心、推崇情感,真挚热烈、纯粹勇敢,就像刺破乌云的阳光一样耀眼。我不讨厌他。你既然把他当朋友,一定也欣赏他吧?”
“可是……”
她打断我:“我没要嫁。只是想让你帮我谢谢他。”
“谢?你可知,他这样一闹,会有多少流言蜚语跟着你?”
“流言蜚语不可怕,被流言蜚语裹挟,伤害别人、委屈自己才可怕。”
我一怔。
从什么时候起,晓玲不仅不再需要我的保护,甚至可以启迪我了?
四爷说得对,她既然决定走出来,一定有自己的方法应对这个世界的恶意。根本不需我为她操心,她的命运,也不由我安排。
我只能顺应她的要求,如实将埃文的话转达,并帮她婉拒他,“你是大清的客人,秋童的朋友,我刚才出言,并非出自私心,请你不要误会。谢谢你对我的欣赏,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你喜欢的是中国文化。听说你可以自由出入福建海关,欢迎你常来大清做客。大清幅员辽阔,文化多姿多彩,一定会让你流连忘返。”
许均击掌而赞:“大方得体,胸怀坦荡,这才是大家闺秀!”
刚才说三道四的水师官兵也纷纷闭了嘴。
埃文鼻梁断了,一只眼睛充血,蕾丝缀领上沾满血迹,裤子也扯破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架在别人的肩膀上,慵懒而幸福地看着晓玲,龇牙笑道:“好吧,我会听从你的建议,不过,如果看遍万水千山,归来还是觉得你最好,我还是会去找你。我想带你去看全世界!”
旁边的四爷微微一撇嘴,也不知道在腹诽什么。
晓玲听后只是稍一欠身,接着便潇洒离去。
我和四爷点了点头,紧跟着追上去。
我真的很好奇,这两个南辕北辙、语言不通的人,是怎么产生爱和欣赏的。
晓玲靠在我身上,手一直微微颤抖,过了十来分钟才平静下来,缓缓将她和埃文相遇相熟的经过告诉我。
原来我在离开福建后,黑旗帮主动挑衅大清水师,福州附近海域极其危险。
她所搭乘的盐船就遭到了海盗袭击,幸运的是,危急关头,刚好埃文带着第一批西班牙海军赶到——他对这次合作非常重视,不仅说服了自己的上司,为了更好地与大清水师配合,还以最快的速度带人赶回来,为的就是联合演练。
他们虽然语言不通,却都精通音律。
彼时,她刚跟聂冰卿学了琵琶,每天都在船头上练习。
每次埃文都趴在‘米迦罗号’上往下看,有时候拉小提琴与她和声。
起初晓玲也觉得他浪荡无状躲着他,后来见他指挥战船、与海盗搏斗、和船员们打成一片,对自己一直彬彬有礼,对总督署别的女眷目不斜视,便慢慢改观。
埃文带了一个马尼拉华裔当翻译,但他从未让那个翻译帮他转达过一句话,而是努力学习汉语。可惜那个华裔说的是闽南语,晓玲还是听不懂。后来埃文又找了个会说官话的老师,每天带在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两个人鸡同鸭讲,打手势,逐渐可以做一些简单沟通。
他非常喜欢晓玲写的字,现在也在学。
晓玲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把马车上的灯笼取下来,展开给我看,上面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年。
“他还给了我一颗牙,是狮子的牙,好像是在一个很热的地方猎杀的。他说那里有很多狮子。你见过狮子吗?”
晓玲没把这颗牙带在身上,但我从她的眼神能看出,她的魂好像已经飘到非洲去了。
我真想象不到,埃文是怎么操着蹩脚的中文和她形容非洲的。
晓玲显然已经被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吸引了。
我不禁担心,和她说了很多被浪漫掩盖的现实。比如恶劣的生存环境,肆虐的绝症,外国女子的艰难处境等等。
她掩嘴一笑:“你现在就像我二哥。”
我不乐意了:“那怎么能一样!我是怕你吃亏,他是强迫你走他选的路。”
“初衷是一样的,他以为这条路是最好的。”她摇摇头,笑道:“但我现在有自己的想法了。你离开江宁的时候,我说过,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点点头道:“你想做我的签约女作家。”
她道:“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想成为你的后盾。这是我曾保证过的。”
我心里一沉,“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改变人生理想!”
她笑:“这就是我的人生理想。”
哎。人生得一知己不易,我真的舍不得离开她。
“那如果埃文回来找你呢?”现在的我,还真像个封建家长一样,生怕她被爱情冲昏了头。
“如果你跟他去了海外,我和你二哥能耐再大,恐怕都没法保护你。”
她沉静地看着我,“我现在不会跟他走!我虽然欣赏他,却并不了解他。但未来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我能保证一点,我会像你一样,绝不因为情情爱爱放弃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