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一路上,她央我说说我所认识的埃文。
下了马车才放开我,打趣道:“不能再霸占着你了,你快去多陪陪王爷吧。他日盼夜盼,书房的废纸上写满了秋,生辰日落寞,新年也怏怏不乐,天天沉着脸,阖府上下没人敢笑。你一回来,他才像活过来了,大家也都跟着松口气儿。”
哪有那么夸张。
他又不是瘟神……
不过我走的这两个月,确实错过了两个重要日期。一个是他的生辰,再有就是过年。
以后也没机会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补上一个吧,免得留下遗憾。
1716年2月21日康熙五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晴
邓三脚和苏灿被招安后,福建官场开始第二波地震。
当初要找茅山道士做法鉴我的镍台,原本在常坤倒台时凭反水保全了自己,这一次因为收了黑旗帮太多钱,杀了太多水师官兵,自知绝无活路,连夜逃窜。
昨晚被抓回来,今天一早就在水师营方被正法。
四爷让福建大小官员全都去围观行刑。有几个官员当场尿了裤子。
杨猛回来跟我说的时候,脸色惨白,一杯水泼了小半才送到嘴里。
我很纳闷:“你没看过砍头吗?菜市口不经常有这景吗?”
“不一样。”杨猛抚着胸脯道,“这次是水师官兵砍的,一人一刀,喊着被他害死的战友的姓名往下砍,砍得血肉模糊人还没断气,不断叫惨,最后血流光了,脖子上还连着皮……连杀人不眨眼的苏灿都看吐了。”
“呕……”胃里一阵翻腾,我赶紧把好不容易扒了一半的琴谱推开。
杨猛赶紧倒了杯水给我,连声致歉,“不说这。说说你让我找的那个姑娘。”
我把水灌下,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摆摆手示意他快说。
“她是个疍民,名字叫福三妹。疍民你知道吗?就是世代住在船上的渔民,不入籍,也没有土地,是贱民的一种,祖先多为世代被放逐的罪人。海禁之后,一部分疍民为了生存,偷偷上岸,被平民欺辱,他们东躲西藏,像老鼠一样生活。大部分沦为海盗,小部分为海盗传递消息和物资。
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死,所以海盗最喜欢驱使他们。福三妹的父母就是给海盗跑腿的。前几年,他们有了些钱,就买了几亩薄田,把福三妹和她的六个弟妹接上岸,没想到没过多久,凌保围剿黑旗帮失败,为了笼络他,常坤命人杀了很多疍民,谎称是海盗,上报朝廷请功折罪。福三妹的家人就在这其中。
福三妹原本被父母藏在了饵料桶里,可是听到弟妹惨死,悲愤难当跳出来反抗,用鱼qiang刺伤了一个官兵,那些畜生看她几分颜色,就把她带回去日夜糟蹋,后来她生了个孩子。畜生们嫌她总奶孩子,就把孩子卖给了海盗,还给她盛了一碗狗肉汤,骗她说把孩子煮了,她就疯了。
那天,的确是有人引她去提督衙门的,为的就是……”
“别说了!”
为的就是用她的悲惨身世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不在福建‘兴风作浪’。
反正打杀贱民,罪减一等,就算我查到底,也不过将那些畜生打几十板子了事。
“汉人,满人,良民,贱民,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分出个高低贵贱?”
杨猛嘘了一声,神情戒备地看了看达哈布,低声提醒我道:“满汉之别,与良贱不同,切不可同日而语。”
我拍桌而起:“只要贱民不能入籍,不受律法保护,福三妹的悲剧就会一直重演。我知道,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咱们先把可为的做好!咱俩都没有上折的权力,但福建本地官员有。你帮我写一篇文章,统计福建贱民数量,近些年贱民为寇导致的危害,福建荒田数量,论证一下削贱为良,让他们去垦荒的可能性。回来我改改,交给许均。”
杨猛立即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你有没有认识比较可靠的人,可托付福三妹?她日常生活看病的钱我来出,额外每个月再给二两银子辛苦费。”
杨猛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劝我两句,但最后只叹了口气,“有,我先去问问人家愿意不愿。”
虽然知道这件事我不可能一管到底,还是放下手头事,先去找许均谈了谈这件事。
他也惊惶未定。
大概是被雍亲王彻底吓怕了,我也狐假虎威,被他恭恭敬敬地奉若上宾。
对我说的这件事,他非常配合,认认真真与我探讨了两个多小时,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笑呵呵把我送出来,“秋大人的意见非常好,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兵必要严惩,这道折子该上!”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就像瞌睡时的枕头。
目前总督职位空悬,雍亲王有意保举他接任,他再于民生疾苦上发力,塑造一个仁爱正直的形象,胜算必然更大些。
至于后面政策能不能落地,我只能回去从史书上翻了。
不到五点,达哈布来报,四爷回来了。
我赶忙去厨房下面条。
大厨给烧火,晓玲在旁提醒我:“沸了,再浇一勺凉水,等着再沸就可以出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