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接过来。也许是太紧张了,一碗下去,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皇上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而且吃得很快。
他一停筷,我也赶紧放下碗。
太监递上漱口水,他漱了漱口才与我说话,“餐后漱口可以保护牙齿。人年纪大了,如果牙口不好,很多东西吃不了,就会缺荣养,各种病就找上来了。”
啊,这话题转换得有点突兀吧。
一开始我以为他把我留下,是想再详细问问期货,饭前那几句对话,好像把他触怒了,眼看要进入pi斗环节,没想到根本跟不上他的思维。
他语气和蔼地聊起了西医专科学校,问我为什么想办医学校。
我不敢糊弄他,稍稍唱了下高调,就诚实地将教会宣传福音、发展教众的伴生目的告知。
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合作,国与国之间的邦交,都是为了共同利益,教会不会出钱出人去做于自身无利的事儿。
“你就是以相同的方式,说动西班牙和葡萄牙海军出兵的?”
他好像以为我出卖了大清的利益换取自己的政绩和名声。
我紧张得有些结巴,勉强将我与埃文及葡萄牙海军谈判的过程描述了一遍,并道:“微臣之所以能说动葡国海军,主要凭借的并不是大清官员的身份,而是教廷的任命书,除了邓三脚的不义之财,也并未要求大清做出实质性的让步,绝没有损害国家主权的行为。一些口头承诺,都是谈判技巧。若有不妥处,请皇上责罚。”
他靠着椅背,双手拢在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兵不厌诈,将贵知机。朕给了你一个八品微末之职,教廷也只给了你一个‘适嫁’身份,你能把这些利用到极致,发挥出一品大员的作用,实属难得。要是个男儿,或可为朕开疆扩土。”
这算是认可我了?
不过,谁说女儿就不能开疆扩土了?
打仗我可能不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上了战场活不过三秒,但我可以富国强民,为将军们打好物质基础!还能合纵连横,拉来外援!只要把我放在合适的位置,军功章里怎么都得有我一半!
可是在他面前,我半丁点机灵都不敢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所以主要还是他说,我听。
他认为西医学校可办,但不能按我说的,从零开始培养专业西医,而应该让有中医基础的人去学。学成以后,也要在中医馆里行医。
这样就能博采众长,而不冲击中医,太影响到中医的发展。
即便我跟他说,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思路体系,恐怕会相互驳斥,他也不听,还再次批评我的行事风格:激进,不懂权衡,容易制造矛盾。
他站起来,走向窗户,指了指西南方向:“朕向来不排斥外来文化,自登基以来,接纳过很多传教士,也学习了他们带来的各种学科,如天文历法,数学,工程学,测绘学等,还在畅春园里设置蒙养斋算学馆,命人翻译西方学术著作。没有人比朕更清楚,西洋科学有其先进之处,却并没有精深到可以取代中国原有的这些学科。若要让其散布民间,恐怕会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再者,新的东西进来,旧的东西就要出去,要是心不甘情不愿,就会有动荡。老百姓想要吃饱穿暖,前提是有命活着。所以为官者,要把国泰民安当成第一要务,不要一味进取。要时刻关注各个层级的利益,尽可能减少矛盾,否则不仅让自己陷入无穷麻烦,还会把朝堂搞得鸡飞狗跳,导致结果与初衷背道而驰。”
哎,人老了果然趋于保守。
你想一点一滴地渗透,可世界发展进程不会等你。
恐惧之外,心里又滋生出深深的无奈。
相较而言,四爷的政治观念和行事风格,更适合我施展。
康熙皇帝的心思太难猜了。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他是想鼓励我,还是在警告我。
而且,在我面前,他只是一个帝王,没有以父亲的身份提及两位皇子。
或许,作为父亲想说的话,已经通过宜妃全部转达了。
临走前,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穿上这身官服,你更像中国人了。不,是更像朕的臣民了。”
我小心地回道:“微臣只愿意做皇上的臣民。”
他点点头,眼神缓和了些:“西方人没有把真正有利于治世经国的东西带进来,比如你说的这个期货。你有这份心思,说明你从心里认同现在的身份,更说明这趟巡视没有白去。”
说到巡视,我不敢独自揽功,想到在佛前自苦的人,咬咬牙,大着胆子道:“是雍亲王教得好。”
他的表情略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化于无形,淡淡地问:“哦?他教你什么了?”
“微臣刚到大清时,皇上嘱咐微臣,要多学多看,有什么想法大胆告诉雍亲王。在巡视中,微臣问过很多问题,比如,老百姓最需要什么?当一个人人称颂的好官侵害了权贵的利益,该不该为了大局放弃他?当曾经的好官忘记初心,与百姓利益背道而驰该不该拿下他?当公道正义暂时蒙尘,该如何秉持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