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答的?”
“身教大于言传,他用行为给我最真实的答案。他奔波在田间地头,被晒到脱皮还要再去;卷起裤腿弄脏脸,亲自和农民攀谈,从小吏手中帮他们抢粮食,于是我知道,老百姓想要吃饱。他夜里看不清,还要亲自带兵堵截反贼,不惜以自身为诱饵,设陷阱引来反贼头目,于是我知道,老百姓还需要安定。他不惜树敌,力保好官,敲打变坏的官员,给其改正的机会,归根结底只为一条:让他们继续为朝廷发光发热。别人蒙受不白之冤,他敢于伸张正义。他被人误解唾骂,却宠辱不惊。他没说过,但我学到了,保持初心的方式,就是扪心自问,无愧则矣。”
他短促地哼了一声,“问心无愧,为何去佛前思过?”
我喉咙发干,不禁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顺利开口:“因为他不是冷心无情的人。”
“看来你也不是。”
我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却见他并无探究的意思。只是盯着窗外的白玉兰出神。
“花……阿玛喜欢的花……”
耳边忽然回荡起元寿的小奶音。
四爷喜欢白玉兰,康熙也喜欢白玉兰。这是审美的继承,还是精神上的推崇?
他在想什么呢?是想起为小胤禛庆生的场景,还是想起父子俩不怎么说话的那十年?
许久之后,他瞥了眼我官服上的补子,“鹌鹑太小家子气了。”
1716年7月25日 康熙五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晴
从畅春园回来,我闭门谢客三天,没白没黑地蒙头大睡。
谁能想到呢?和皇上吃一顿饭,比乘车赶一个月的路还累。身心俱疲,灵魂都被抽干的感觉,睡梦中也总惊醒。
有一次我梦见自己跪在他脚下,被他质问:你既然不是冷心无情,为什么不要他?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头顶的脸赫然一变,那个又爱又恨的人,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冷冷控诉:你就是个骗子!
然后举起匕首剖开我的胸膛,将里面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抓出来让我看:“果然是石头做的。”
醒过来好一会儿,那剖心之痛还余韵不消。
我想我以后,再也不想和皇帝吃饭了,也再也吃不下原焖鱼翅了。
然而等我完全睡醒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秋夕苑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拜访我的帖子堆满了桌子,送来的礼品放满了一个耳房,晋银票号解封了,西医专科学校的批文也基本都拿到了。
黄招娣端进来一盆冰镇西瓜,招呼满屋喜气洋洋的女人们:“快来吃,可甜了。”
陈付氏拿了块最大的递给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这回可畅快了,礼部、理藩院和学政署的官员轮番上门,想催你尽快把学校办起来,顺天府官员拿着京师舆图来让你选地,户部侍郎还想请你去问询,我们一合计,一个也没放进来。叫他们狗眼看人低,故意给你使绊子!”
呃……
晓玲拍拍我:“自从回京,你一天都没休息,损身又损心。这一次好不容易睡久些,陈嫂子生怕你像上次那样一睡一个多月,请了两个大夫时刻待命,我们都很担心。”
叶兰吃着瓜道:“你的身体最要紧,事情既然有了好的转机,慢慢做就是,让他们急他们的。”
我一想也是。
没道理我急的时候人家爱搭不理,他们急的的时候我就得当牛做马。
皇上给了他们期限,可没给我。
不过看着堆积成山的拜帖和礼物,我实在纳闷:“皇上给我升官了吗?这些人干什么这么巴结我?”
黄招娣笑道:“还没,不过应该快了。这些望风而动的人精最会趋利避害,皇上在清溪书屋赐宴的殊荣,给足了信号,代表你要被重用了,而以你之前的功绩,至少要连升三级。”
晓玲一点头:“是这样的。我二哥出使朝鲜归来,家里也是这样热闹。仅过了一个多月,他就被拔擢为四川巡抚了。拜访你的人更多,是因为朝中大臣,贵族女眷,文人,商人,各个阶层都能与你打交道。从咱们回京,这些人就在观察皇上对你的态度,现在形势一明朗,自然就围上来了。”
陈付氏傲娇地翻了个白眼:“以后‘大清第一女官’的招牌含金量更高了,来晚的都是势利眼,你理都别理。”
这顿饭的政治作用这么大?
可连我自己都拿不准皇上的态度呢。
回想起来,只有后怕。
我们正聊着,又有人来拜访。
陈付氏刚要让人回绝,小丫鬟用一双八卦眼扫了我一下,小心翼翼地说:“东家,来的人是十四贝勒的福晋。”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
叶兰随即站起来,皱眉道:“这人怎么这么拎不清呢,家贼不除,找外人的事儿。”
我也觉得头大。
皇上让十四贝勒主持期货交易所的评估、筹备工作,我想避也避不开啊,找我有什么用呢。
“我去打发她。”叶兰说着就朝外走。
“算了,我和她解释一下,免得没完没了。”我擦了擦手,穿上外衣。
晓玲不放心,非要跟着,黄招娣自告奋勇地撸了撸袖子:“还是我去吧,我力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