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然清醒过来。
她来者不善。
我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是啊,凡有示好,皆有所求。格格今日找我,有何事相求?”
见我突然跳出她的思维牢笼,她有些失望。
转过头去,静默了片刻才幽幽一叹:“你不觉得阿古丽太可怜了吗?”
又一个道德枷锁。
有些人善用暗箭,她却喜欢明晃晃放枪。高明之处,仅在于把握人心和时机。
阿古丽之死的影响渐渐淡去,她又重新提起,无非是不想让我全身而退,要把刽子手的帽子再次扣在我头上。
以她的身份,在外面说再多,人家也只会嘲笑她嫉妒我,故意摸黑我,所以她就到我面前说,企图让我自己的良心折磨我。
我能想象她要说些什么,无言等着她发挥。
“她的家人都因为十四贝勒而死,在京城孤苦无依。贝勒府的福晋各个都出身名门,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为了自保,她只能倚仗贝勒爷的宠爱虚张声势。现在人人都说,她欺辱嫡福晋,真是可笑。完颜氏屋里八个婢女,四个太监,她手底下只有一个婢女,便是有十八般本事,也叫人摁得死死的施展不出来。
何况,贝勒爷要是真敢宠妾灭妻,完颜家怎么一次也没闹过?不过是旧人容不下她罢了。她在那里活得战战兢兢,只能拼命讨好十四爷和德妃娘娘。有了身孕后更是如履薄冰,天天出去,就是让外人帮忙看着她的肚子,好让家里那些不敢害她。千难万险地生下孩子,却受人挑拨,与贝勒爷离心离德,把自己和孩子推向火坑。”
我真的想说,闭嘴吧,我不想听这些。
可我不能在她面前露怯,我得漠然听完,用冷酷无情、坚不可摧的形象,把她击退。
“你没生过孩子,所以你不知道,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有多容易崩溃。平日里一笑而过的小事,在这时候,就像灭顶之灾。你或许见过,平日里温顺听话的狗,刚生完小狗的时候,为了保护孩子,连自己的主人都会咬。她太害怕了,怕十四爷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不再庇佑她们母子,所以她做了一些过激的事情。跑出家门容易,爬上正阳门可不容易!除非那么多守卫军全都眼瞎了!你能猜到怎么回事,是吗?她想见你,其实是想向你求救。你是十四爷的心尖肉,又是五品高官,只要你愿意把她带走,贝勒爷也好,福晋也好,都阻止不了。”
说到这里,她朝前一探身,眼神犀利,语气冰冷地指责道:“可你,身为天主教会的神职人员,身为女性保护组织的首领,见死不救。”
我只反问了一句:“你对别人家的事情,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上帝视角,简直就像被阿古丽的魂附了身。
她垂眸看着尾指上的黄金甲套,淡淡道:“因为我们家也有一个痴情种,难免感同身受。”
呵,重点来了。
“我虽然比阿古丽好一些,还有些娘家人,可嫁了人的女人,能倚仗的其实只有丈夫。我的孩子,也只能依靠阿玛。如果王爷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我们怎么办呢?你已经把贝勒府搅得天翻地覆了,请放过雍亲王府吧。”
“放过?”
她斜睨过来,眼神怨毒,“他离家近一年,好不容易回来,又因你抛妻弃子去当和尚。所幸,皇阿玛下旨让十三爷将他接回来,这回,若他想通了便好,若是想不通,请你守住自己,别让阿古丽的悲剧,在王府重演。”
言语的锋利,有时候比刀剑更甚,所以诸葛亮能在阵前骂死王朗。
这些话带给我的第一感受是委屈,其次是羞辱,然后是愤怒,最后才是释然。
我稍稍吐出一口气,抬眼与她对视,微微笑着:“如果这就是你所求,恐怕两盒点心远远不够。”
“这难道不一个有尊严和良知的人自觉该做的?”
我摇摇头:“你面前这个人,没什么道德感,也没有羞耻心。她坐过牢,杀过人,在尸山血海里闯出来,和豺狼虎豹一样的对手斗智斗勇。每天都有心怀叵测的人以各种姿态接近她,笑着的,骂着的,可怜的,可恨的。她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阿古丽可怜吗?可怜。在我看来,你更可怜。你手无寸铁,只有一张嘴,却想戏弄甚至打压强者。你活在胜利的假象里,看不清我和你以前的对手不一样。
我有权,有人,有钱,不必依靠父权、夫权和子权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只要我想,随时可以获得你可望而不可得的,轻松夺走你所拥有的。
如果你非要从我身上挖出一点怜悯,你会发现,那上面已经写了四爷的名字。
他为我付出的,远不止你看到的这些。他现在吃的苦,我比你更清楚。要是我把这些怜悯给了他,他可以立即解脱。
和他相比,你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生死前途,与我何干?
我今天愿意见你,只是因为你来自雍亲王府,是他面子的一部分。但你不是他,拿不走那点属于他的怜悯。
你能干涉我的方式只有一个:让你的亲族来对付我。因为我若反击,绝不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