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开之后,她明显如释重负,慢慢伏下来,趴在床边看向窗外,轻声道:“秋童,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前日觐见时,皇上说我没有什么软肋把柄,当时有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在我决定离开这个时代的时候,的确没有谁是放不下的。
换言之,没有谁可以作为一种威胁,让我放弃我自己。
奇怪的是,这一刻,我清晰地感知到,这样的人有了,而且是两个。
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我的知己。
我的爱人,在我陷入危难的时候一次次出手相救;我的知己,永远信任我,在自己饱受摧残、失去希望的时候,把我当成人生支柱。
在彻底失去姐姐后,他们重新让我体会到了不可替代的亲密关系。
人生何幸,既有可以全心全意依赖的人,又被人全心全意得依赖着!
吃过药后,我没能和她聊太多,很快又睡着了。
昏昏沉沉时,感觉到有人掀开床幔爬上床,搓了搓手,将我往怀里一揽。
那味道是熟悉的,令人心安的。
第220章
1719年1月24 日康熙五十七年腊月初五 晴
我醒的时候, 四爷刚从佛堂念完经回来,且已经刮了头和脸,不过和平时的状态还是没法比, 脸色苍白,眼窝发青, 满脸疲态。
我倒是比昨天好多了, 已经可以自己撑着坐起来。
他带着浓郁的檀香凑过来,将我仔细打量一番,欣慰道:“佛祖保佑, 终于不发紫了。”
……那我这两天岂不像个大茄子?
难为你捧着个大茄子又哭又晃又咬。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那么晚?”我想引他说说案件进展。
他歪坐在床沿上, 伸手从里面捞了个枕头垫在我腰后让我半躺着, 薄薄的眼角含着笑, 娓娓说道:“督察院有一御史名曰牟恒,外号鬼见愁,脾气火爆认死理, 谁都敢骂,十分难缠。谁要是被他参了,不落个身败名裂难罢休。就这么一个人却畏妻如虎, 每天早上出门必要告知去处和归期。如果因事耽搁, 误了回家的时辰, 必要请同僚好友帮忙写个字条, 还要按上手印。其知交好友无不深受其扰,没少嘲笑他, 他自己也总是燥得无地自容。有一次喝了一壶二锅头, 拉着三两好友回家教训那母老虎,结果你猜怎么着?”
既然这么问, 肯定有反转,我脱口道:“被他老婆摁在地上狂揍,抱着他老婆的大腿痛哭,高喊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瞳孔一震,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怎么?我猜得不对?”
“众人赶到时,其妻不知得了什么急症,倒在院子里早已气绝。牟御史嚎啕大哭道,往后再也无人盼我归期矣,如此郁郁寡欢三年,在三十九岁壮年离世。”
啊……一出相爱相杀的喜剧,猝不及防地变成了悲剧。
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该不是在诅咒谁吧?我就问了句怎么回来那么晚,不至于吧!
他抓起我的手在唇边蹭了蹭,叹道:“我是想说,即便家里的是个悍妇,有人盼归都是件幸事,更何况是你这样的解语花。”
其实我也没有在盼啦。
不过在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我倒也不好泼冷水,还得配合着点点头,鼓励道:“那你以后要早点回来哦。”
你回来你的,我能不能按时下班就不保证了。
黏糊糊地闲扯了几句,八福送药进来,他接过来吹了吹,扭头要糖。
八福嘿嘿一笑:“爷,小孩喝药才吃糖呢,咱秋大人喝药从来都是一口闷,眼都不眨一下。”
说这话的功夫,我已从四爷手里接过碗,仰头干了,之后漱了漱口,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四爷表情略有些尴尬,旋即挺了挺腰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起了严肃话题:“昨日刑部递出信儿来,指使徐旺下毒的人是扬州商人霍莲山。你可认识?”
我没去过扬州,对这个名字也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扬州离江宁不足百里,莫非和江宁有关?
“霍家祖辈经营印刷,在江南三省开有几十家作坊,合作伙伴遍布全国。这几年,你的印刷厂迅速扩张,把持原材料市场,不仅抢走了大部分客人,还让他无料开工,百年老店毁于一旦,他怀恨在心,于去年进京伺机报复。”
靳驰和我说过,印刷厂落入那个神秘大股东手里之后,就到处建厂,囤积原材料,所以规模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却没有现银,这两年一直没给我分红,反而很多债主找我的代理人常友索要欠款,逼得常友不敢出门。
这种野蛮的商业扩张行为,本质属于垄断,把竞争者逼入绝境是必然的。
在国家法律不健全的情况下,这种事儿其实司空见惯。只不过,一般被挤掉的都是小作坊。
要让霍家这种树大根深的企业倒闭,不仅要下血本,恐怕还得用些非正常手段,就像当初我搞垮顾鹏程一样。
真正作恶的人藏头露尾,霍莲山只能仇恨我这个摆在明面上的创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