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神和佛,都是审视自我的镜子。
他们不会给‘我’答案,给出答案的是镜子里的自己。
审视的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可是想要对天下苍生保持悲悯,就不能让自己变得麻木,要习惯和痛苦共存。
怪不得康熙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总哭。一个好皇帝,一生背负苍生,一刻不得解脱,总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四爷,也必将走上这条道路。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可我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了,感觉空气里都是血腥味,一闭上眼就有无数冤魂在我跟前游荡。
我迫切地盼望着这场争斗尽快结束,就像皇上祈雨的心情一样。
苦苦压抑中,我也去佛堂跪了几回。
我试着从自己身上找答案,这些血雨腥风是我掀起的吗?我有没有能力阻止?为什么我总在暴风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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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开始正式审视自我,这些问题就让我暴躁到骂娘。
我殚精竭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对得起朝廷、百姓和皇帝,甚至后世!除了我自己,我不亏欠任何人!
可是释迦摩尼佛从来不讲理。
哪吒削骨剔肉还父母后自刎身亡,魂灵‘径到西方极乐世界告佛’,要佛祖为他报剔骨之仇,但佛祖并没有主持公道,也没想办法化解李天王与哪吒之间的父子怨仇。
他为哪吒重塑肉身,让哪吒以佛为父,再送给李靖一座舍利子黄金宝塔,塔上层层有佛,哪吒敬佛为父,就不能动这座塔,只要李靖一直托塔,哪吒就无法报复他。
也就是说,对于不可化解的矛盾,佛祖各给恩惠,挟制双方,让他们之间形成一个巧妙的平衡。
难道皇帝能比佛祖更高明吗?
无非也是这样的处理办法。
认清这一点,就得放下委屈和不平,把自己当成规则的一部分,去适应游戏。
于是我重新跪到佛前审视自己,从出使俄罗斯开始复盘。
当初我被动出使俄罗斯,是因为四爷被委以重任,代天子去盛京祭祖,而十四爷办成了期货交易所功成归来,两个人的竞争逐明朗化,有些人认为,我在京城会妨碍四爷的口碑,影响他的号召力。
我离开的这一年多,他的表现应该很受皇帝认可,还拿下了年羹尧。以至于,为了和他抗衡,原本闹掰的八爷小团伙又重新合并。
四爷方面则越发谨慎,除了十三爷,几乎不和其他兄弟来往,连自己的姻亲都很少打交道,更别提朝臣。
在此进彼退、明争暗斗中,这个天平基本是平衡的。
直到我回来。
我立下大功,为朝廷解决了蒙古边境忧患,明确了大片国土,不得不赏,明面上,皇上也给足了封赏和体面。
然而他真的想打破这种平衡吗?真的想重用我吗?这是不是一种捧杀?
他给我的筹码太多了,我自己还握有《江南商报》这个重要发声喉舌。且在北方拥有蒙古各部的好感,在南方有福建水师的崇拜。
我这样一个立场鲜明的人,就算赌咒发誓不会用自身影响力为四爷谋势,也没人会信。
我自己是有问题的。有大问题。我没认清形势。
四爷深谙权谋,不可能不知道问题的根本所在,可他宁可自己退让,也不肯开口劝我,甚至连一句暗示都不曾有过。
当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一方面为自己的迟钝感到毛骨悚然,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政治敏感性变差,一味贪功冒进,和四爷的包容、纵容脱不开关系。
不知道等他自己当权,是否还能这样惯着我。
痛定思痛,我让晓玲执笔,帮我写了封奏折,以中毒后体弱不胜辛苦为由,请辞通政司副使,上交《江南商报》,只保留上书房行走和理藩院的差事。
折子通过我司一把手穆青递交到了乾清宫。
当天晚上四爷回来和我吵了一架,嫌我不和他商量,还说我这么一退,很多人就白死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那些可怜的‘炮灰’连名字都没留下。
可我知道,我要是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死去,且到最后我也未必保得住这些。
“当退且退,才能保全你我。”
这是他为我退让的时候说过的话,现在我又送给他。
他不领情,气呼呼地抱着自己的枕头走了。
不过半夜就偷偷溜回来,蹑手蹑脚地爬上床。
第二天一早我们俩心照不宣,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到了下午,奏折发回来,皇上的批复是,驳回请辞。
他说,身体柔弱可以慢慢调养,可以先不去通政司办公,为我保留职务一年,不过考虑到江宁路远,我的状况不宜舟车劳顿,他可以安排江宁巡抚暂时代管《江南商报》。
随即,宫中赏赐了两大箱珍稀药材,还有皇上亲笔写的‘福’字,福字上头还盖着‘康熙御笔之宝’印玺。
皇帝赐福,也是非一般的荣耀,其他得到‘福’字的大臣,都会郑重裱起来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有些大臣一到过年还会拿出来挂在大门口,让上门拜年的和路过的都跟着沾沾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