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因为,上个月底,刚刚发生过一起医疗事故。也是类似的情况, 产妇大出血,孩子头还没出来就没气儿了,为了挽救孩子, 大夫用产钳将其强行取出, 却不小心损伤了孩子的额头, 导致颅骨凹陷。家属不仅大闹, 还把孩子扔在这儿不管了。
我看向身旁一脸着急的安德烈:“你是孩子的父亲,要不要用产钳你来做决定。”
早在三天前, 产妇一见红就被他送到这里。两天前羊水破了, 到了晚上宫口却迟迟不开,不得已, 大夫往下面塞了一粒催产药,药效导致宫缩加剧,产妇开始疼得死去活来,喊得撕心裂肺。
安德烈担惊受怕,将我从家里叫来陪他一起在产房外面干熬。
期间我和钱伯伦已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跟他说过了,包括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产钳,以及由此带来的风险。
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刻,这个人比熊壮、心比铁硬的俄罗斯汉子,只能六神无主地向我求救:“你来决定吧,只要保证孩子活着!哦不,上帝,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真希望他能平安健康。”
于是我对玉梅点点头:“用吧。”
玉梅一跺脚转身回去。
安德烈刚用完我立马翻脸,恶狠狠地指着我的鼻尖恐吓道:“如果孩子有事,我会让你和他一起下地狱!”
仿佛为了缓解焦虑,他喋喋不休地咒骂我:“你就是个恶魔不是吗?你早知道这个孩子可以束缚我的灵魂,才不断给我送女人!你生怕我回到俄罗斯就不再受你挟制,所以设计留下一个人质!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歹毒的女人吗?”
日头又往西偏了一些,屋檐底下的阴影又短了一块。
我朝里挪了挪,热得不屑和他辩驳——因为他说的基本属实。
当初我只让他在永安禅寺清修了小半年,接出来之后给他租了一栋大宅,精心安排了几十场相亲,终于找到一个不嫌弃他,他也看的上的姑娘,花费重金,为他们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婚礼过后,他在温柔乡里沉浸了几个月,没再出去花天酒地,还垂下骄傲的头颅,主动找雍亲王献媚。
那时候我早已想明白,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士兵,俄罗斯没有把尼古拉教堂那些老兵放在谈判清单上,因为这个任务交给了安德烈。
如果能将这些阔别祖国二十多年的老兵带回俄罗斯,安德里就有了东山再起的政治资本。
诚如四爷所言,安德烈想结交皇子,但他想结交的未必是十四。
在两次对峙中,他通过作死摸清了四爷对他的态度,找到了真正的保护伞,于是一步步低头,做好了臣服的姿态。
可是四爷不会轻易养一条狼。
安德烈不傻,为了换取资源,他自愿生一条小狼,交到我们手中。
所以这个孩子绝不是意外,也不是顺其自然,就是在计划中孕育的。
唯一意外的,大概是安德烈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真的很爱这个孩子。
我能理解他。
当我见到同乡‘哈利波特’时,简直把他当亲人,我想和他分享我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一切,只求他与我一起分享我们共同的家乡。
而安德烈的孩子,是他在异乡真正的亲人。他们不止血脉相连,更将相依为命。
理解归理解,他骂起来没完没了,我也烦。
“没人想把你的孩子当人质,你把他带回去就是了!”我怼了他一句。
安德烈被噎住了。
他知道这不可能。且不说小孩子能否顺利度过这漫长路途,带回去之后谁帮他养?叶卡捷琳娜容得下吗?她要的是能为她和皇位随时献身的忠犬,而不是有后顾之忧的慈父。
他脸红脖子粗,眼神越发暴躁焦虑。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啼哭从3号产房传出来。
安德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全没了。
不一会儿玉梅抱着一个红彤彤肉乎乎的宝宝走出来,眼里闪着喜悦的泪光:“校长,她好漂亮呀。”
安德烈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
玉梅下意识往后一闪,避开他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一错身将孩子递到我跟前来。
我哪敢接呀。
上一次没有经验,全凭好奇接过来一个,抱在怀里才发现,新生儿根本不是骨肉做的,是豆腐,不,豆腐脑!感觉稍微碰一下就会碎的那种!吓得我大气而都不敢喘,哀求护士赶紧抱走。
安德烈趁机往前一凑,半曲脊背,平举双手,用激动到变了调儿的蹩脚中文索要:“我的!”
玉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媳妇儿也是你的,为你生孩子,丢了大半条命,现在还没止血呢,你怎么不先去看看她!”
安德烈想抢又不敢抢,鼻孔冒烟,默默在她身后挥舞拳头。
“她又没长刺,你怕什么,抱抱呀!”玉梅硬将孩子送到我眼前,垂眸温柔瞧着她:“瞧,多漂亮的小姑娘,我从没见过一出生睫毛就这么长的孩子呢!”
新生儿能有多好看?
身上糊着厚厚的胎脂,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鼻头上有些盐渍一般的白点点,可能因为产程太长,憋得嘴唇和手指头都有些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