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八爷曾经说过的话, ‘四哥又不是个看重女色的人,他素来只喜欢聪明霸道的女子。四嫂, 和他宠爱的李氏, 都是这种类型。’
聪明霸道,我现在看出来了。
外表神似观音菩萨的四福晋, 内心肯定是个疯批吧。
她做贤妻和四爷做‘天下第一闲人’一样,都是人设。
哎呀,忽然有点喜欢她了。
可四爷连寒暄的机会都没给我们,便阴沉着脸拉着我径直入内。
这何止是不给她面子,简直就像当众打了她一个耳光。
四福晋不以为意,‘大度’地笑着招揽所有人回家。
不过除了她,其他人都蛮尴尬。小辈们更是头也不敢抬。
四爷与我一马当先,身后的脚步声细碎凌乱,所有人都沉默着。
廊下火红的灯笼像火一样烤得人心浮气躁。
这哪是回来过节的,是看他们两口子斗法的吧。
我悄悄扯了扯四爷的袖子,待他看来,用求饶的眼神看着他:我不想当炮灰,你们俩等我不在的时候悄悄斗行不行?
他没能读懂我的内心戏,只把手攥得更紧,直到进了正厅才把我放开。
这间正厅应该是招待贵客或一定品级的官员的,我以前没有资格进来。之前每次来王府,如果他在,就直接去书房,如果他不在,就在偏厅候着。
但我记得,那年年羹尧送晓玲来王府,就是在这里等候的。
当时他从正厅追着我到偏厅谩骂,十四为我出头,本该给他个深刻的教训,可半路里杀出个四福晋。她明着骂他,暗地里拉偏架,打了他一个耳光就把这事儿抹平了。
跳出我的视角来看,太飒了。
四爷让我坐在上座,自己在主人位落了座。
四福晋做表面功夫,以迎接贵客的最高礼仪给四爷冠上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而四爷,是真的要让我在这个家里当贵宾。
中国的传统礼仪是以客为尊,但在贵族家里,只有身份平等或更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坐上座。
在圆明园,我俩没有尊卑区别,但在外面,我见了他,一向板板正正行礼,在礼仪上从来不敢逾矩半分。
从身份上讲,我隶属于镶白旗,他和四福晋都是主子。
从关系上讲,我算是他的内人,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但他非要我当客,且与他身份平等。
这意味着,他的妻妾、孩子,也要以我为尊。
这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原打算配合福晋,听她安排,给予她作为主母和未来皇后应有的尊重,尽可能和王府里的人和谐相处。
毕竟以后她们是正经主子,我是臣。
再加上还有孩子们。
弘时还好些,已经成亲生子,走入社会开始为父亲办差,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一定的思考和判断能力。
弘历和弘昼才刚十一岁,他们的世界相对纯粹,脑子里基本都是父母、老师灌输进去的儒家那一套。尊卑、伦理这两样,是构成他们三观的骨架。
他们必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和父亲姘居的女人,可以凌驾于他们的嫡母、庶母之上。
我最担心的是弘历。
这个小古板非常固执,把儒家思想奉若圭臬,比较排斥西学,而且非常注重孝道。
他曾写过一篇《母颂》,明面上说的是嫡母,其实很容易看出来,写的是他的生母钮祜禄氏。
字里行间对钮祜禄氏的卑微、辛苦和隐忍充满了心疼。
让钮祜禄氏母凭子贵,是他像寒门学子一样秉烛苦读的原因之一。
在这么一个大孝子面前,我多想将他那大智若愚的母亲捧得高高的。
可四爷这么一通骚操作下来,这场子我是找不回来了。
“弘历,快去给先生看茶。”眼见自己的位子被我坐了,四福晋依然没恼。她笑盈盈坐在四爷下手的椅子上,安排弘历去端茶。
这其实也是给她自己找台阶。
把上书房先生捧上上座就不丢人了。
弘历乖巧地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她又嘱咐道:“用你十三叔刚送来的雨前龙井。”
“她偏好红茶。”四爷横插了一句。
我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我什么都能喝的,既然来做客,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大概是府上很少喝红茶,四福晋一时为难。
耿格格脱口道:“王爷的书房里好像有一罐正山小种。”
想必平时没少去书房打转吧。我看了她一眼,这回打扮的低调多了,不过妆化的有点鲜艳。
弘历忙道:“儿子现在就去找。”
可还没等他走出大门,坐在最靠外那张椅子上的人忽然发出冷笑:“王爷疼人的方式真是几十年不变。捧得高高的,想得周到的,从来不顾及别人怎么看。”
这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瓜子脸,大眼睛,能看出来曾是个美人,不过现在,眼睛已经有三角趋势,眼角下垂得厉害,颧骨突出,两腮凹陷,嘴唇极薄,法令纹明显,看上去和德妃的年纪差不多。
别人都没反应,只有弘时面色紧张地朝我们瞥了眼,大概是发现他爹脸色不好,便朝她皱了皱眉:“额娘,您怎么能这么对阿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