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嘶力竭的质问,让正厅变得鸦雀无声。
好似人人都惊呆了,没人觉得这话残忍不公,连四爷自己都没有辩驳。
最终是我打破了沉默,“因为他得活着,不能像你一样消极寻死。”
李氏怒吼:“难道没有新欢就不能活吗?!”
“当然不是。救命稻草可以有很多种,抓到哪根算哪根。参佛,不就是你们共同的稻草吗?”
救赎他的不是新欢,是佛,是弘历、弘昼两个新生儿,是他自己,最后才是我。
可李氏看不到这些,她只能看到四爷把她扔在苦海自己上岸了。
诚然,两个人一起在苦海里飘着,一个提前上了岸,没上岸的那个会加倍痛苦。
可生死相许只能是浪漫期许,放到现实里就是不负责任。
两个人一起在苦海里沉沦,孩子怎么办?父母怎么办?整个王府上百号人怎么办?人生价值体现在哪里?
自己爬不上去就拉着对方往深渊里坠,就公平吗?
我不知道弘昀的死到底是谁的责任,这年代孩子夭折率本来就很高,四爷当时就那么一个儿子,不可能不当眼珠子护着。
四爷的错,不在于独自上岸,而是在上岸后没有把她拉上来。
可我知道,有些痛苦真的放不下,有些人,真的爬不出苦海。甚至,越拉她越往下坠。
在《海边的曼彻斯特》这部电影里,男主角的失误导致两个孩子死亡,他和妻子都陷入巨大痛苦当中。他一直在寻死,直到电影末尾,也没有和自己和解。好在他妻子慢慢走出了阴影,再次结婚并孕育新生。他们在街头相遇,妻子邀请他抚摸自己的孕肚,流着泪表示已经原谅他,希望他能放下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继续前行。
可他做不到。
常峥女士也做不到。
我们做过很多努力,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有些人或许以为爱是万能的,其实根本就不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在这个场合,我不便为四爷多说,更没有立场开导她,只能点到为止。
不说也不行,因为她一而再点我,冲我发癫,我要是保持沉默,就成了替罪羊。
李氏看着四爷手腕上的翡翠佛珠,似乎想起那些在痛苦中相互扶持的日子,凄然道:“佛救不了我。”
其实她放不下的,不是弘昀,是她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时那段甜蜜幸福的时光。
可惜没人能把她带回去。四爷做不到,佛也做不到。
“佛不渡人,人自渡。只有想自救的人,才能真正放下。”四爷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回去再参一参吧。”
四福晋再次唤弘时:“把你额娘扶到佛堂里。”
走到门口,李氏忽然回身看着我:“但愿你不会落得和我一般下场。”
等她身影彻底消失,四福晋才轻叹道:“哎,痴人。”
晓玲忽然道:“哎,弘历倒茶怎么还没回来?”
耿格格如梦方醒,笑吟吟问我:“先生饿了吧?厨房新做的月饼还热乎,咱们去院中赏月吃饼可好?”
我笑答:“都好,可千万别让我作诗。”
“上书房先生还怕作诗?我可不信。”
“她是怕把咱们比得无地自容罢了。”
大家故意说说笑笑,企图把刚才的不愉快遮掩过去。
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接下来,赏月、家宴,都是一片和谐。连弘时都谈笑如常。
他们兄弟三个围着四爷听他说教。
四福晋她们带我在月下吃桂花酒,说说各家的趣闻。
不知不觉,月隐星稀,酒意上头,我有些乏了。
四福晋留我在这里住下,耿格格也很热情。
舌头被酒腌麻了,我推辞得磕磕绊绊,只能向晓玲求助。
晓玲刚说了几句,四爷就走过来,抖开披风将我裹住,“我送你回去。”
“王爷……”耿格格跟着站起来,“这么晚了,别折腾秋童了。府里早就备好了她和年妹妹的房间。昨儿福晋还亲自过去收拾布置了一番。”
“房间不用留,她不会在这里住。以后也不要干这些活,养着奴才不是让他们白吃饭的。”四爷一点儿也不识好,端着一家之主的姿态嘱咐四福晋。
这是一点也没把李氏的警告放在心上,誓要将仇恨值拉到最大啊。
我才不想陪他发癫!也不想和他一起走!
“我不走,我要住在王府!”
石化了几秒后,四爷低声劝我:“你是客……”
“那我睡客房!”
十五分钟后,我躺在客房的硬板床上悔不当初。
……仇恨值已经拉满了,我找补这一下有个屁用。白受罪。
客房太久没人住,一股子霉味。
床顶还有条大壁虎爬来爬去。
理智告诉我它只吃蚊子,潜意识却恐吓我说它咬人。
我用被子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努力给自己催眠。没一会儿就因为憋闷,不得不把自己放出来喘气。
周而复始,入睡困难。
正和大壁虎僵持,窗上忽然吧嗒一声,窗栓似乎动了一下。
我心里一惊,三年才来一次,王府到底要给多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