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他代表天主教会挑战佛教, 向来不争的佛教也不得不应战。
而天主教之所以发起这场论道, 或多或少和我有一定关系。
从我登上太和殿, 就不断有朝臣上奏参劾天主教徒 ‘行止不端,猖狂恣意,处处挑战我朝纲常伦理, 带坏官场、民风!’
由此衍生出来的第一波攻击是诬陷天主教徒与清茶门勾结。
第二波攻击并未波及到我,但波及到了整个京城的传教士——大年初二,南堂附近有一个商妇自称被洋人强*奸, 在南堂门口撞柱而亡。由于她没有指出究竟是哪一位洋人强*奸了她, 所以官府无法拿人, 但恶名均匀地落到了每一个传教士身上。
初六, 皇上第一天御门听政,就收到了比人还高的参劾奏折。明明才放了个大假, 这些大臣却好像商量好了一样, 一致要求驱逐传教士。
皇上召见白晋,白晋没有争辩, 只提出要与佛教论道。
这档口论道,是因为官员攻讦天主教的依据,是儒家思想里的纲常伦理,而儒家思想在政治及社会中处于至尊地位。如果天主教批判它,会激起更大范围的围攻,以后根本不可能在大清立足,更遑论传播。
而佛教和儒道共通处很多,它向来认同儒家纲常伦理和礼仪规范。因此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佛教,可以间接驳斥儒家。
所以,这场仗我们必须要赢。
是的,我们。
在这个封建时代,我想走上朝堂,必要披着‘外国传教士’的壳,否则绝无可能在儒家思想的炮轰下生还。
所以我和天主教会根本切割不开。
“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修行方式,难免会造成善有恶报、恶有善报,世人会对今生行善、来世得福缺乏真诚信念,助长人性中为恶的倾向。如若世道果真如贵教所言,那么宗教扬善除恶、救世济人的意义何在?那些曾在恶人手下身心受伤甚至丧失性命的人,又该如何到达你们所谓的西天?
如果佛祖对受害者的补偿即是让他们登上西天极乐世界,那么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通过自苦、苦人,以登极乐?修行的意义在哪里?参佛还有什么必要?”
白晋率先发出咄咄逼人的质问。
着袈裟盘腿而坐的居生面色平静沉着,微微颔首,尽礼之后才不急不缓地说:“佛眼慈悲,看人皆有佛性。佛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原意讲作恶之人弃恶从善,即可成佛。现已引申为涤除妄想,放下执着。‘屠刀’,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刃,而是广泛代指是心、口、意三业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颠倒、分别、执着。所谓成佛,并非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而是摆脱三业所带来的痛苦,达到浑然忘我、无忧无仇的净界。”
“说辞是如此美妙,可现实充满讽刺。正因为贵教倡导立地成佛,世间违法乱纪者争相避入佛门,或有打劫事露为僧者、或为牢狱逃脱而为僧者、或悖逆父母而为僧者、或与妻子斗气而为僧着比比皆是。以至奸盗诈伪、技艺百工皆有僧在。佛教寺院渐成藏污纳垢之所,沙门内违法犯戒之事层出不穷,和尚身在沙门,却私下里娶妻生子,甚至拦路抢劫使得行旅不安。而贵教所作所为不过是劝诫一句:早日放下屠刀。试问,佛门是在除恶,还是养患?”
“世间万恶除不尽,不在佛门便在人间。在人间者,混混沌沌,恶果缠身,或生生世世偿不尽恩怨债,以至越发堕落,为小恶者发展成巨恶,为巨恶者霍乱天下黎民。在佛门者,梵音绕耳,经文裹身,终有一日幡然醒悟,不再为恶。众生平等,佛爱众生。善者修佛得极乐,恶者修佛得平和。善恶本在一念之间,若身后无路,穷凶极恶之徒怎肯收手?我佛从未喻众,为大义而损者可登极乐,但三界皆在轮回之中,今生受难,来生享福,生生世世无穷尽,福报全在修行里。”居生合掌利立于胸前,无需思考便对答如流,平静得极具感染力,仿佛真是在传法,而非论道。
他一说完,场上占大多数的文官、儒生和和尚全都拍手叫好。
安东尼擦了擦汗,和众传教士一道,忐忑不安地望着白晋。
白晋倒是不慌不忙,就着话头提出了新的质疑:“法师说到轮回,如果灵魂可以轮回,迁转来世他身,如佛家经文所言‘或为禽兽,或为别人,必不失其本性之灵’,那么轮转之人本质还是同一灵魂。前世罪人转为今世禽兽,禽兽具有人魂,劳役其者,食其肉者,亦有可能是其前世之父母爱人,何其残忍!转为别人者,若今生皆为良缘,前世或为母子父女、或为兄弟姐妹,岂不乱了纲常伦理?然则,世人不可不劳役、宰杀牲畜,不可不结缘繁衍生息,倘若人人都忧心前世之因果,今生如何避免大乱人伦?”
他们一问一答,辩得精彩纷呈。
白晋掌握了先发制人的优势,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居生提问的机会。
居生答得滴水不漏,在密集攻势中渐渐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就反过来逼问天主教。
总的来说,就是天主教一直在找佛教的破绽,想像世人证明,释迦摩尼的本质是人,他没有神格,所以他的理论是有缺陷的,跟着他会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