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已看过杨猛为我找的房子。
他的办事能力和效率实在令人钦佩,短短几天,找的房子简直比我设想中的还要好!
那是个小小四合院,夹在两所大宅子中间。据说原本和右边的大宅子是一体的,原主人是个富商,康熙四十九年捐了官,带着小老婆去外地上任,在任上待了三年,染上了赌博的毛病,将家产输得精光,不得已,割出一大块宅基地抵债,只剩现在这区区三间留给妻儿,没过几个月又因断案不公被人砍死在暗巷,妻儿觉得这房子不吉利,弃之搬走了。
除了风水不好,其他都甚和我意,位置离东堂很近,里面装潢得不错,家具也是上等得好木,院子里还有个小灶房,以及一棵茂盛的老榆树。夏天挂一根秋千,在树下纳凉看书,简直不要太快活。
价钱也好商量。人家原本要三十两,听说要租给我这个前殿女官,痛快得降到了二十两。
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只交了个定金。
房主的委托人殷切地找人打扫了一遍,盼着我早日入住。
我也想早点搬出客栈,于是硬着头皮回贝勒府。
侧福晋的传话质量很高,连门房都知道今日我要回来,一见了我就长吁短叹道:“秋……大人,哎,您可回来了!”
“贝勒爷在家吗?”
虽然知道大概率躲不过去,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多嘴一问。
“在。从昨天就没出门。”
“好的。”我表面镇定,其实心跳得极快,步伐也迈得极慢。
府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盯着我,无形中给了我更大的压力。
“都被野男人玩过了,还有脸回来,呸,恬不知耻!”
人堆里传来一声谩骂,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腊八那天框我去厨房的那个婢女,可当我循声望去,却无法从穿一样衣服、长得也大同小异的婢女里分辨出她来。
罢了,一个活在内院里的老鼠而已。
我原以为贝勒爷在书房,却只有福晋守在门口。
她一直踱来踱去,似乎很焦虑。看到我的一刹那,脸上既有愤恨,又有宽慰,疾步走到我面前,低声问:“你打定主意了吗?”
虽然我从未把舒舒觉罗侧福晋说得‘我们早把你当一家人’当真,此刻心里依然有些发凉。
在我遭逢大难后,连只有一面之缘的杨玉梅都去看望我关心我,这些与我同在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时日的女人,却不曾关怀过我一句。她们无视我憔悴的面容,瘦削的身躯,全部注意力都只在十四贝勒身上。
我没真的死掉,她们一定很失望。
所幸以后,再也不用和她们打交道了。
我肯定地说:“是的,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得到了解脱,旋即又露出哀伤的神情:“那他怎么办?”
我笑了:“难道福晋想让我留下?”
福晋怒蹬我一眼:“区区八品笔帖式,也敢在我面前狂?”
我不再搭理她,径直朝缈琴院走去。
二月中,气温开始回暖,萧索的院子,渐渐有了点绿意。
之前我总是早出晚归,很少有机会在院子里转悠,而今带着诀别的心思打量起来,竟有好几处风光不错。想必到草长莺飞时,会更让人留恋。
正屋的布帘垂着,窗户紧闭,偶有弦音粗细不均地迸出来。听不出杀意,只有无尽寂寥。
金毛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从屋里窜出来围着我狂叫,我摸摸它的脑袋,附身扯着它的耳朵小声嘱咐:“傻狗,跑远点,等会儿再回来!”
它好像听懂了似的,嗖得一下窜到大门口,半趴着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撩开布帘。
天阴着,光线本就不强,屋里更是昏暗。
里面的人坐在炕沿上,怀里抱着琴,不知道多久没出来了,竟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遮光。
我看他手边没有鞭子,语气轻快地唤了他一声,“十四爷。”
帘子垂落,光线变暗,他放下手来,模样吓了我一跳。
头发和胡子都爆炸增多,黑眼圈极重,两颊也微微凹陷。
是病了吗?伤寒至今没好?
“过来坐。”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平静地招呼我。
没有鼻音。也没咳嗽。伤寒应该是好全了。
那……总不至于真是因为我吧?
脚像灌了铅,我想转身逃跑。要不什么都不要了,只把金毛带走算了!
“别怕,我不打你。”
他的承诺可信度不高。
但他这个样子……哎,打就打吧,活该我受着。
我走过去,心虚地望着他。
他抓起我的手,温柔的摩挲着,轻声道:“你吃了很多苦吧,手腕都细了。”
我没说话,近距离看他脸色差的惊人,和他比,我憔悴得倒还不算明显。
“从前是我不对。我对你不好,总是吓唬你,对你很粗鲁,嘲笑你,看轻你。其实我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但我有点害怕,你对我只有客气和提防,而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我怕对你好,你更不把我当回事。我就想,先制伏你,等你甘愿做我的女人,再慢慢疼你,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