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凉了, 殿下记得加衣裳。”
她并不问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劝自己回去, 也不问她为什么将大氅脱了。
……更不问自己为什么到这里。
帛阳讶异抬眼。
她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
像蝴蝶单薄的翅膀。
“姜二娘子不问我……问本宫去做什么了吗?或是看到什么了?”
姜杳手指微微一顿。
随即哂笑。
还是孩子啊。
憋都憋不住话,还想和大人学装深沉、摆架子吗?
她俯身给帛阳公主整理了一下领子。
“殿下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臣的。”
她声音轻飘飘的,像帛阳公主刚才眼眸里头在枝头欺负的青碧树叶。
明明感觉下一刻就要落下来,但仍然坚韧得出乎人意料。
所以帛阳下意识抓住了这片青枝。
不同于她认识的那些虚与委蛇、颐指气使,她生机勃勃、爱憎分明。
可以笑着和人周旋,也会当即用最直接的仿佛报复回去。
……像她在宫墙里面仰望天空的时候,目之所急唯一一片青叶。
姜杳给帛阳系好了披风,正欲起身,没想到被一只很凉的手拽住了。
她垂下眼睛,无声问询。
“我看到娘子揍他了。”
帛阳公主几不可闻地说。
“我,我本想去寻娘子说说话,但那位姐姐说娘子已经睡了,我就随便来这边走走。”
她说得很慢,但很认真。
“我不想叫人跟着,大氅热了也脱了,不想正好在往里面走的时候碰到,就急忙退出来了。”
一五一十,事无巨细。
……好乖的孩子。
姜杳失笑。
但帛阳公主似乎误解了她笑的意思,连忙补充。
“但娘子放心!我已经听容妃娘娘的女官说了他纠缠娘子这件事,我很厌恶这样的人,不会跟别人说——尤其不会和那位殿下说的。”
她发誓似的,然后又意识到什么,惶惶地扯着姜杳离开。
姜杳微微讶异,但仍然跟着她往那边走。
“殿下要带臣去什么地方吗?”
“娘子不怕一会儿他醒来吗?到时候看到娘子,就不好解释了!”
帛阳公主走得急急忙忙。
“您现在正好再从这边回去,然后回宫里去睡,他到时候来,也不会……”
姜杳又笑起来。
她常常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讥诮嘲谑的笑容,就算笑得好看,大部分也没甚么温度。
但此时她是真的很愉悦。
“殿下放心,他半个时辰之内都不会醒。”
姜杳温声安抚,“既然是殿下的好意,臣自然不能拒绝——您可愿让臣去您的宫殿,叨扰一二吗?”
帛阳公主看向她,眉目因为欣喜舒展开来。
帛阳公主和顺妃娘娘住在延寿宫①。
顺妃到底受皇帝偏宠,能够和女儿同住一殿。
她此时在佛堂读经,只是让女官接姜二娘子进来,然后被满心欢喜的帛阳拉着,去了她的寝殿。
满目的黄花梨木,各类的文墨摆设。
还有各种小巧的雕刻。
姜杳进来之后,帛阳公主就开始挨个给她介绍。
“这个是父皇的墨宝!他说我是学他的行书最快的一个,特意给我写了一本字帖叫我临摹练习,这副很大,我便摆在最高处了!”
“这个、这个都是容妃娘娘送来的,她最是细心体贴,摆设小物件也挑的最是精致好看,娘子有喜欢的可以拿走——”
她眼眸闪亮,苍白的面颊上都带上了一丝微红。
姜杳没有半分的不耐,挨个看过去,一一回应。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小巧的雕刻上。
“这是哪位大师雕刻的吗?甚是鬼斧神工。”
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帛阳脸突然红了。
她支支吾吾片刻,然后才不好意思准备开口。
“那是她自己的小爱好罢了。”
有个女声懒懒地说。
旁边的女官呼啦啦跪倒了一地。
“娘娘。”
“顺妃娘娘。”
“拜见顺妃娘娘。”
姜杳也俯身行礼。
四妃之一,最早封妃,也是今天唯一一位没有见到的顺妃娘娘。
“免礼。”
那人温声。
她手上还拿着佛珠,整个人瘦削单薄,眼神安宁。
“我听说了,你今日便帮了帛阳一次,是吗?”
姜杳分不清这位娘娘是什么态度,温声应是。
“多谢了。”
“帛阳这孩子一向温吞,被人欺辱了也不知道还手。说了多少次了,也不知道寻她父皇,非得自己拗着。”
帛阳的身体略略僵硬。
她温驯地垂下眼睛去,抿唇认错。
“是儿臣考虑欠妥。”
但顺妃没回话。
她眼神落到那些雕刻上,叹息似的笑起来。
“本来读书是有几分天赋的……当然,比不上娘子这种曲江榜首。”
“后来生病,身子骨又弱,眼睛不得长时间在灯下,便读书时间少了许多。”
她眼神悠远,似乎在回忆什么。
“容妃说要给她解闷儿,就送来了这雕刻的物事,没想到玩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书也荒废、人也愈发的不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