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个孤寂的人影。
他被雨淋了一身,往日高束的墨发此时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眼睫、面庞、下颌都沾上了雨珠,墨蓝的衣袍衬得他面上阴沉如水。
祁歇眼眸晦暗地盯着此时亲密无间的两人,手里死死攥着一个信封。
——那里面是阿奚下午传进宫中的讯息:司无咎准备向盛婳提亲。
阿奚见状有些心虚,他下午传讯时,未曾料到盛婳根本没有答应司无咎,也不知道祁歇会不会发觉是他。
“出去。”
祁歇哑声道,鹰隼般的目光直直射向阿奚,仿佛在看着一具了无声息的尸体。
从未见过那样骇人至极的眼神,哪怕是从前在芾绪国摸爬滚打、见惯贵族残忍行径的阿奚也不得不震住,反应过来后,难言的寒意攀上他的脊背。
这一刻,他觉得此时的祁歇不像是盛婳随手在路边捡来的弃犬,而是一匹撕开伪装、露出獠牙的嗜血的狼。
阿奚突然惶恐至极,装着燕窝羹的小盅都没有来得及拿,便狼狈地退了出去。
盛婳也从方才的愣神中惊醒,看着祁歇一步一个洇湿地板的脚印,像黑暗神龛里沉默的雕像顷刻间活了过来,一点点向她靠近,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一阵莫名而来的警觉攫住盛婳的神经,她抱紧被褥,扯动嘴角干笑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还……还那么大动静……”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捉奸的。盛婳暗自腹诽。
她猜祁歇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心情不好才会这样。
谁知听到她这句话,祁歇却是久违地低笑一声,唇齿间溢出的声息宛若情人深情脉脉地低语:
“我再不来,可能阿婳嫁人了我都不知道。”
他忙到现在,接到这封密信时,还以为盛婳受到芾绪国的胁迫,放下手头上的事赶过来,听到的却是她要嫁给崔树旌的消息。
她主动的、在清醒状态下说的“我准备嫁给崔树旌”。
她那夜醉酒在崔树旌面前说过的话,祁歇以为都会和那个吻一样,在她的记忆里变成一片空白,却没想到在他还怀抱着侥幸时,她却给予了他明明白白的一击:原来她那夜说出来的话,都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是真的想嫁给崔树旌。
难怪崔树旌一刻都不愿意等,今早便托崔淮向他求一个赐婚的恩典。
祁歇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人无意中戏耍得团团转、悲喜都不能自控的困兽。
他原本以为,他和他的阿婳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以姐弟的名义相互扶持着开创她口中的盛世——他空置后宫,做一个好皇帝,她身边也无人,潇潇洒洒一身轻,他们就这样以另一种隐晦的形式白头到老,只有彼此最懂对方的喜怒哀乐,冷的时候互相汲取对方身上的暖意,难的时候相携着共渡难关,也不会经历分分合合。
只要他们永远做彼此的唯一,他就可以抱着那点可怜的空妄的幻想了此余生。
如果她身边一定要有一个人陪着,那个人只能是他,不能有别人。
在他能真正与她并肩而立之前,祁歇反复告诉自己,要忍,忍到她肯将自己当做一个可以保护她的男人,为她遮风挡雨,做她的无可替代。
他会耐心等着她的开窍,哪怕她一辈子也察觉不到他隐晦的爱意,他也甘愿就这样守着她。
而现在,她却想抛下他,奔往另一个人的怀抱里,成为另一个人的妻子。
祁歇发现自己做不到袖手旁观。
只有彼此不好吗?他知道他的想法很自私,也没有立场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他就是不能容忍她嫁给别人,从此以后只对着那个人笑,她的生活被另一个人侵占,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再分不出旁的空隙注意他,给他温暖。
原本他就不满足于她越来越少的关心和越来越放开的手,他无法想象当她拥有一个新的家庭时,他和她的距离会被隔得有多远。
他也无法忍受将来会有另一个人抱着她、亲吻她,与她做尽一切亲密之事。
——他绝对会忍不住做出手刃她的驸马这件事,哪怕那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堂兄。
受母亲影响,祁歇自小亲缘意识淡薄,并不觉得做出这样的事需要经过道德那一关。
他只是怕他做出错事之后,隐藏在骨子里的杀戮之心再也无法克制,他会一个接一个杀光所有靠近她觊觎她的人,而盛婳发现之后会彻底失望,继而永远离开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不允许。
祁歇难得亲昵的口吻让盛婳莫名有些汗毛倒竖,她看他隐隐透露着癫狂的神色,咽了咽口水:
“你都听到了?”
祁歇没有说话,只是捏着信的指骨发白微颤,心下闪过一丝嘲讽:
他要是没听到,她是不是要等到成婚的前一夜才肯让他知晓?
祁歇其实知道,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她的婚事目前由他掌控,她想嫁谁都必须要经过他这一关,是她自己亲手把这项权力交到他手上,那便怨不得他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