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祁歇应该还在和沈椼谈话,盛婳点点头表示知晓,掀帘而入。
车厢内不同于外表的朴素,环顾周匝,应有尽有,铺设了嵌进车壁的象牙金丝软榻,上面置着一个小几和一套描梅紫砂茶具,旁边鎏金折枝花纹银炉里燃着淡淡的熏香。
盛婳随意一坐,心里暗自揣摩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跟祁歇正儿八经地提起赐婚一事。
按理来说,她曾亲口言明嫁给崔树旌的意愿,崔淮也几次替崔树旌上书,未能得到答复已经是无声的拒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祁歇自己改变了想法,否则她其实不应该再提起此事。
只是让祁歇主动放手这一条路已经行不通,盛婳怕这样一拖再拖,等到崔树旌寿数宣告终结,事情便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而且今日沈椼的婚事顺利进行,奠定了他往后余生的安稳和幸福,盛婳心中也同时落下了一块大石,离开的念头愈发强烈。
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频频传来祁歇整治佞臣、提拔良臣的消息,一股莫名而来的直觉告诉她,任务完成之期已经近在眼前。
可若她无法与崔树旌缔结婚约、借此转移寿数,盛婳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离开。
所以这一次,她必须最后争取一下。如果已经挑开了讲,祁歇仍然不同意,她就得考虑一些极端的想法了。
想到这里,盛婳不自觉搓了搓指腹,开始在心中酝酿待会要说的话。
车厢内余香袅袅,因为烧了炭火温暖如春,舒适惬意,盛婳方才陪张温姝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被醉酒的傅裘折腾得不轻,已经是精神不济,现下便有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
虽然她已经在努力保持清醒,但这一刻靠着车壁,盛婳终于还是顶不住打架的眼皮,兀自沉沉阖上了眼睛,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祁歇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她毫无防备睡去的模样,几缕发丝凌乱贴在她的鬓角,纤睫覆下,面容沉静。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展露出酣甜无邪的睡态。
上一次,他满心欢喜地迎来称呼的转变,不用再以弟弟的身份叫她姐姐;这一次,他却退回了原地,只能用皇弟的立场生疏地唤她皇姐。
祁歇站在盛婳面前,眼神晦暗地扫过她唇角的磕伤。
分明方才已经见过始末,此时此刻,却仍有一阵铺天盖地的痛意裹挟着急邪的嫉恨,再次在他心间汹涌澎湃起来。
那人的经历与他如此相像,却能得到她更多更纵容的偏心和宠爱,同样是一个吻,她表现出来的姿态却大不一样。
对那个人,她甚至还放不下心让他躺在那里受凉,与人一起将他送至客房;对他,她却直言让他滚,哪怕屋外下着大雨,她也没有考虑过他着凉的可能,甚至狠心声称再不相见。
为何偏偏对他如此残忍,一分情意也吝啬于给?
祁歇真想狠狠攥过她的肩膀逼她回答这个问题,哀伤与怒意两相驱使之下,他最终却只是伸出一根长指,暗昧不明地抚过她受伤的唇角。
像是要把上面不存在的肮脏痕迹彻底抹灭。
睡梦中的盛婳皱了皱眉,感到唇角仿佛被人狎昵抚过而带出一阵细微的疼痛。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马车又开始咕噜咕噜行驶起来,她不多时便悠悠转醒。
转过头,发现一身檀褐暗纹锦袍的祁歇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的身边,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我睡多久了……”
盛婳费力睁着眼睛,有些迷迷瞪瞪,刚睡醒的声音藏着一分难得的娇憨:“怎么也不叫我。”
祁歇窥见一角露光缺口,攥着书的手略微紧了紧,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这般温软的情态不过是一时,很快又要对他冷声冷气起来。
毕竟他还未来得及对上次脱口而出的重话向她道歉,并且一直不理会她想嫁予崔树旌的意愿。
祁歇放下手中的书,却没看她,一双乌沉的眼睛径直盯着摇动如水波的车帘:
“从我上来一柱香的时间。”
那还不算晚。盛婳随手掀起窗帘,街上行人零星,夜色深重,冷飕飕的寒风倒灌而入,盛婳脑中清明一瞬,估摸了一下此地离公主府的距离,她登时放下帘子:
“你有什么话要说?”
祁歇垂下眼睫,缓缓开口道:
“对不起,那日我不该对你口不择言,说出那般令你寒心的话。”
……竟是这个?盛婳有些愕然,她那日也只是难过一会儿,便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比起那句事后想起便觉无关痛痒的话,她更在意的是祁歇不遵守承诺,还欲通过郁明珰将她推向他一事。这些日子以来的逢场作戏全作对牛弹琴,那才是真叫她心寒又心塞。
想来也是好笑,祁歇素来爱在这些小事上与她较真,却唯独在感情一事上寸步不让,也不知是算诚恳还是霸道。
“我原谅你。”盛婳脸上泛起无奈,端起长姐的架子,语重心长道:
“但你知道你最让我寒心的一点是什么吗?”
祁歇不答,只是垂眼看着地面。
盛婳先前酝酿的话语抛诸九霄云外,此时全凭本心而言: